等到消息传回来时,已是几日之后。
宁王此平州一战,大获全胜,三十万大军斩的斩,杀的杀,一时间名声大噪。
可百姓们仍旧两头摸不着头脑,陛下说要平叛意图篡位的宁王,而宁王说要清君侧,扫平陛下身边的奸佞之臣。到底谁说的是真话?
只是真话假话上层统治者又怎么可能解释给下层人民听?
于是直到这场叔侄间的战役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除却战争之地以外的州府压根儿就没有急迫之感,多的是看戏嗑瓜子儿的人。
但承安帝显然不能自己吃自己的瓜,他面色难看,带着隐忍的怒火,霍然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全都拂到了地上。
奏折应声而落,满地都是。
周老将军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脚步微顿,跪地行了个礼:“老臣,参见陛下。”
承安帝收了收急促的呼吸,他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道:“老将军请起。”
不待周老将军说话,他又问:“老将军可是有什么要事要请奏?”
何公公心中叹了口气,只希望周老将军别在这时候说些什么话了,眼见着陛下也心烦着。
“陛下。”周老将军笑了笑,温声说:“昔年先皇曾说过,大燕很好,于是老臣便以为这辈子就能安享晚年了。享乐了这些年,如今也已经有了不能享乐的理由。”
周老将军平静地一字一句道:“老臣身单力薄,两鬓斑白,却想着那些年里金戈铁马,将敌人斩落刀下的过去。”
“陛下。”
周老将军屈膝跪地,双目坚定沉重:“老臣,愿再次领兵征战。”
早些时候周老将军觉得折腾就折腾吧,年轻帝王有什么心思他也懒得动弹,懒得去想了。
临到了这种时候,心中却还是觉得,人还没死,还能再提刀上马,还能再战一战。
何公公不知如何鼻尖一酸,他赶快垂下头去,偷偷用袖口揩了揩眼角的泪。
很早以前,他也是圣祖皇帝身边的一名小将。
后来,他成了他身边的总管太监。
成了这宫里谁也不敢惹的何公公。
他们这些老一辈的人,看着大燕一步一步建造起来,一步一步的繁华,一步一步的海晏河清。
然后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人老去,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继续。
何公公忍不住想,这大燕算得上年轻的政权,年轻又如何呢?没有哪一个政权不是无数人的血骨堆积起来的。只是谁又知道圣祖皇帝夜里烛火透亮做下的生死攸关的决定,谁又记得数万将士长埋于青山河畔。
就快没有人知道了,也没有人记得了。
他们这一辈子算是就到这儿了,也不能可能再走多远了。
周老将军说是享乐,又享了多少年呢。直到如今,他还是披上战袍,毅然决然要替他们共同打下来的江山再尽这最后一份力。
就如徐国公一样,这条命早已经交给了大燕。
何公公心头酸涩,又止不住地欣慰。挺好,挺好了,还有旧人维护着先皇的一切。
就在他晃神间,承安帝已经郑重扶起了周老将军,他眉间带着敬意,沉声道:“老将军。”
周老将军顺势站起,叹了口气道:“老臣勉强也算得上陛下的叔伯辈,陛下若是不信老臣,又还要再信谁呢?”
承安帝握了握拳,往台阶上走去,却见他倏然转身,大袖一挥道:“周将军听令。”
“老臣听令。”周老将军面色肃然。
“朕封你为镇国大将军,领兵五十万,亲自平叛宁王之乱。”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像是厚重肃穆的钟鼓声,重重敲击在人心上。
周老将军低头:“臣,领旨。”
***
十日之后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周老将军准备出发。
街道里涌上了黑压压的人群,城墙上无数人注视着他的身影。
周从凛亦是立于城墙之上,他身边站着悄然落泪的周夫人。天光破晓,金灿灿的光芒照耀在周老将军身上。
周夫人凝望着周老将军,脸色发白道:“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祖父最后只有你爹一个儿子?”
周从凛摇摇头,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但所有人都晓得,他祖父是有过好几个孩子的。
“圣祖皇帝建朝时你爹尚且还是八岁的年纪,他上头本有两个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周夫人笑着,眼泪又滑落下来:“打仗打得厉害,圣祖皇帝又屡次获胜,敌军十分痛恨你祖父。为了报复他,杀害了你爹的大哥和二哥。”
“后来生小妹的时候,你祖母——”
周夫人攥紧了手中绣帕,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你祖母大出血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