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扬着,本是风和日丽的天,周从凛却硬生生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网上窜,仿佛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你祖母之前中过箭,毒素尚在,连胎儿都受了影响。”
周夫人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靠身后的丫鬟支撑着她,才不至于倒下。
她说:“那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气了。”
这些事周老将军不说,外人也根本不知道。便是连这些年,身为周老将军亲孙子的周从凛,也未曾听他说过一字半句。
“我是你祖父捡来的。”周夫人攥得那样紧,似乎是用尽了毕生力气。她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继续说道:“你爹五岁时,我被抱了回来。也就是那一年,你祖父刚刚失去了你祖母,还有那个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世间的小妹。”
“你祖父善待我,看成了自己的孩子,自建朝后,还送我去念书。按理,我也得称呼你爹为一声兄长。”
“只是后来——”
周夫人微微一笑:“后来我就同你爹成婚了。”
“你祖父这一辈子,过得太累了。”周夫人垂眸,泪痕被风吹过,带来一股凉意,她道:“年轻时候为了圣祖皇帝拼杀,差点连个后代都没有。等到终于建朝,他能歇一歇了,我们也成婚了,只是这么些年,也只有你一个孩子。”
“所以他害怕,我也害怕。”周夫人收回视线,看向周从凛道:“从前一直不同意你参军,也是因为这个。”
“娘。”周从凛唇角已经抿成了一条线,他忍不住双手握拳。
百姓们欢呼着,叫着周老将军。周夫人往下看去,周老将军骑坐在马背上,他已年近七十,风采却依旧不减当年。
长.枪在阳光下泛着清寒冷冽的光,笔直地斜斜落入人眼中,那样尖锐,那样冷厉。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周老将军仰头看过来,周夫人静静回望着,轻声说:“你同你祖父生得很像。”
是很像,不笑时冷冽严肃,棱角分明的脸透着不可直视的威严,笑时那剑眉轻扬,便不自觉带了些桀骜不驯,明朗恣意。
只是周老将军老了,脸上已满是皱纹,久经风霜的面容,带着这数年来的沧桑。
他收回了目光,往站得更高更远的承安帝看去。
承安帝亲自来送他,尊荣可见一斑。
“待君凯旋。”承安帝无声说着,身影在高厚的城墙上显得有些单薄。只是二十几的年纪,撑起这个国家,再单薄,也藏着无尽的力量。
周老将军亦是无声颔首,他顿了顿,再度将视线落在了周从凛身上。
“我幼时觉得大将军很厉害。”周夫人顺着周老将军看向了周从凛,笑了笑说:“就像你祖父,在战火硝烟中将我抱起,然后给了我一份人生。”
“他们身上,是黎民百姓和君王的寄托,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她忽然眼神一变,变得有些悲凉:“可是大将军也是人,他们也会受伤,也会死。”
“从凛,你知道吗?”周夫人直视着他双眼,语气平静却又像暗含着叹息。
周从凛和周老将军隔着这远远地距离,隔着这重重人海对视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答道:“儿子知道。”
号角吹响,到了启程的时刻。
周老将军扯着缰绳掉头,挺得笔直的脊背像是一道不倒的城墙,坚韧有力,以厚重的身躯,无声撑起了一片天地。
大军终于在他身后出发,他们朝西而去,以决然的姿态向京城告别。
“祖父。”周从凛喃喃。
***
回到周府时周从凛收到了盛炳的来信,连同晚霁做的那身衣裳。
“窈窈的归处,盛某还是希望能是周公子。”
周从凛看得忍不住发笑,连带着周老将军征战的心情都稍微平复了一些。
“只是仍旧想提醒周公子一句,大燕如今局势不稳,宁王一旦压城,周公子怕就不在是周公子了。”
周从凛面色有些凝重了起来,盛炳说得不无道理。宁王一旦获胜,与他对抗的周家势必不为他所容。
“周公子既然许诺了一年之约,盛某也期待着相见那一日。”
信中最后是告诉他有一份大礼。
周从凛有些疑惑,打开了包裹,里面赫然是晚霁为他做的衣裳。
是一件玄色衣衫,大小正正合适,连花样都挑的是他喜欢的。周从凛摸了又摸,恍惚间竟是还能嗅着晚霁身上那股子梨香似的。
他放柔了目光,心中被欢喜包裹着,除了傻笑,倒也露不出别的表情来了。
余安候在一旁,心中也忍不住唏嘘,到底是情深意重,少男少女间,相思难解啊。
他还在感叹呢,周从凛忽然小心翼翼放下衣裳,连走带跨的,一下子到了案桌跟前。
他瞟了余安一眼,不满意道:“愣着做什么?过来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