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公公细碎的步伐在前面引路,后面男人天庭饱满,剑眉如墨,眸如星宇。他昂首阔步自有大将之风采,唯一的憾事是他缺少一臂。
他手牵着一个稚童。男童稚嫩圆嫩的小脸,两颗黑葡萄的大眼睛闪动好奇,微微嘟起的小嘴蠕动着不知在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
一老一少徐徐而来,众朝臣的目光从男人的脸上慢慢移到稚童的脸上,猜测着这男童是石将军的孙子吗?
“娘。爹爹。”
看到岳秀姌和澹时寒,男童高兴的展开小手,倒腾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向二人。
“南儿。”
岳秀姌想要张开双臂等着小包子扑进怀里,却被澹时寒更早一步提着小包子的衣领子抱坐在他的臂弯上。
“娘,你受伤了?”澹南惊呼,黑亮亮的圆眼睛里盈满泪花花。肉乎乎的小手试探的摸摸岳秀姌脸颊边的血痂,心疼的扁起小嘴,带着哭腔问:“娘,是谁打你的?我要踩死他!”
童言无忌,可这踩死人的说法也令在场的众朝臣们不禁哄堂一笑。刚刚严肃低压的气氛被这句小愤懑的报复誓言瞬间化解。
龙案之后的皇帝看着下面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不由得羡慕起来。生在帝王家,身在权力之巅,即便他是皇帝也难有天伦之乐。
年纪越大,皇帝越感到孤独寂寞,也更加渴望亲情。
堂下,连公公引领着男人站在澹时寒身边。
“皇上,老奴今日拼了性命也要带此人和那孩子来面圣,只为给当年冤死的石氏一族讨个公道。”
连公公跪下来磕头,佝偻的脊背仍刻意挺起,如同他内心的刚毅不屈。
皇帝长长舒气,端祥堂下一张做梦都忘不掉的脸。
这张脸每夜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或悲伤、或愤怒、或哀怨、或平静、或冷漠……变化不断的表情让他整夜处于噩梦之中,醒来时又是一身冷汗淋淋。
“堂下可是叛将石战?”
皇帝沉声质问,嗓音洪亮,龙威如压顶之势。
立于堂下的男人昂首挺胸,唯一的手背于身后,眼如星宇闪烁坚毅的光芒。
“禀皇上,微臣乃醉花镇县令,周良。”
“周良?”
皇帝疑惑,倾过身子仔细观察堂下的男人,摇摇头,“不,你不是周良。朕微服私访醉花镇时曾与周良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我的管家。”周良微微一笑,回头道:“进来吧。”
大殿外,一个小太监引领着“周良”进殿。
“草民叩见皇上。”一身粗布衣的男人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头。
“对,就是你。”
皇帝指着跪下来叩首的男人大叫:“就是他,他才是周良。”
“禀皇上,草民是周大人的管家,小的叫来成。”粗布衣的男人恭敬的回答。
皇帝看向单手背于身后的周良,“你又是谁?”
“皇上,微臣说过了。微臣乃醉花镇县令周良。”
“不,你不是周良。你是石战。”
皇帝一下子站起来,快速走下龙庭,来到周良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个遍,甚至不错过每一个毛孔。
“你是石战!”
皇帝指着面前的周良,毫不怀疑的认定这就是死了十六年的石战。
“皇上,你觉得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会重生吗?”周良似笑非笑,语气如在说玩笑话。
“哼哼,若是别人,朕也许会相信。但你是石战,你死在军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些包庇你将士,朕要一个个查出来。”
周良反问:“查出来又如何?一一赐死吗?”
“石战,朕要活剐了你!”
皇帝怒不可遏,周良却异常冷静。
“因为柳凤儿吗?”
周良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惊雷劈在皇帝的头上。
皇帝怔怔的盯着男人,心思百转千回。
周良凄凄而笑,说:“当年柳老太爷不愿送女入宫为妃,所以皇上心怀不满。得知柳凤儿倾慕于石将军,皇上愤怒之下暗中命丞相伪造叛国证据,以此来陷害石将军,使他军中威名受损,受万千将士唾骂。最终石将军甘愿一死证清白,死在军杖之下。”
“朕没有冤枉他。那些书信的确是他与敌军将领私下往来的信件。”皇帝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一屁股坐在龙庭的玉阶上。
“石将军与敌军将领的书信有军中史官记录在册,何来私下之说?可见是污蔑。”
“你是谁?”皇帝视线渐渐模糊,脑海里的那张脸与现实的这张脸慢慢重叠,他分不清站在面前的男人是幻是真。
周良眼中含着愠色,说:“皇上,微臣是……”
“你不是。你的名字是假的,你是石战,石战没有死!”
“石战死了。”厉声如山崩,周良几步来到皇上面前,唯一的手紧紧抓住皇上的衣襟,咬牙切齿的怒吼:“石战死了!死了十六年!死在乱棍之下!”
皇帝全身僵住,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他呆滞的盯着近在咫尺怒火勃发的脸。
“你不是石战。那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