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今日提议约她出来是为了给她下这个套?
苏锦瑟冷静地想着,手指死死掐着暖手炉,把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要从庞大繁杂,延时之长的时间中分析今日这张帖子到底是为何。
“不会的,她们不知道我与殿下关系。”苏锦瑟喃喃自语。
彼时那个生命受到危险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七娘子,众人目光聚集在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身上而不是她身边那只脾气暴躁的猫发财身上。
“姑娘,说什么,姑娘,你这么了。”王嬷嬷见她冷汗淋漓,焦急说着。
苏锦瑟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冷静说道:“烦请嬷嬷去驾车,把张黄门换进来,我有事要说。”
王嬷嬷不敢多问,掀开帘子与驾车的张黄门耳语几句,马车停在路边,很快就换了个人驾车。
“你知道殿下现在在哪吗?”
张黄门跪在一侧,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你有办法联系到欧阳太监是吗?”苏锦瑟又问。
张黄门沉默。
“那便好,我昨日求的平安香囊,边关紧急,还请黄门替我转交给太监,务必让他亲自交给殿下。”苏锦瑟闭眼,写了一张字条塞进锦囊中。
张黄门恭敬举起锦囊,磕头应下。
“我很想殿下,请殿下细细品读。”苏锦瑟盯着他强调着。
“是。”
“殿下当真好福气,远隔千里之外也有佳人送信。”形容粗犷的副将大声调笑着,笑声震落树枝积雪。
盛宣知依旧是矜贵的模样,穿着汴京特有的织金交领彩绘长袍,袖口领口缀着雪白厚狐裘,外罩千狐大氅,闻言微微一笑,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搭在欧阳手中的香囊上。
全国寺庙统一的款,一看就是苏锦瑟随意挑的。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又是嫌弃又是欢喜,可面上不显,只是伸手,慢条斯理地拆开香囊,把那张薄薄的字条展开。
眼角微微上扬,高冷矜贵如天山之雪的面容瞬间融化出一角,剑眉斜飞,张扬落入鬓角。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他轻声念了一遍,手指随意地卷着纸条,脸上看不出任何欢喜或者不屑,把纸张扔进香囊中,又重新扔回欧阳怀中。
欧阳眼角一抽,手忙脚乱地接着,妥帖小心地放在怀中。
“是好诗,邹将军觉得呢。”他微微扭头,露出半张俊俏挺拔的侧脸,在白雪皑皑的军营中依旧白到发光,好似天神下凡,落入凡间略通俗务。
“自然。”邹明恩笑,眼角的疤便皱着,露出彪悍血腥之气。
“将军也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望着校场里训练的士兵,随和地说着。
“殿下喜欢才是,卑职不敢。”邹明恩诚惶诚恐地推辞着。
盛宣知眯着眼看着远山,白雪覆盖群山,人鸟踪迹全无,大地安静地只剩下这一片大雪。
他现在已经位于大梁与大辽的边境雁门,雁门的驻扎军/队在雁门山上。多日来辽军小动作不断,雁门山鹅毛大雪依旧覆盖不住军队来往痕迹。
“将军谦虚了,如今年关在即,可边境隐隐不安,若是不能杀杀他们的锐气,只怕这个年大家都不会喜欢了。”盛宣知背手而立,神情凝重,语重心长。
“自然,□□早已准备妥当,若是辽军一有异动,我方将士定当以一敌百,保家卫国。”邹明恩信誓旦旦。
校场那边传来阵阵欢呼声在山谷中回荡,激昂斗志,经久不散。
“河东军共有三军,一为晋安军拱卫河东道南部,一为平定军驻扎在中部,最后是宝兴军是大梁对抗大辽的最直接的一支军队,铁血英勇著称。”盛宣知赞叹道。
“殿下记忆超群,确实如此。”邹明恩面不改色地应下。
“今日就孤与诸位站在这里,孤也就有话直说。”太子殿下眉峰一挑,露出一丝凌厉之色,让他如玉脸庞瞬间多出杀意。
他注视着巍峨群山,眉目沉静,说话不急不缓却又清晰有力。
“景王当年找出十门大炮,三军各有三台,剩下一套由王妃做主赐予宝兴军,是以宝兴军共有四门利器,如今利器只剩其三,消失的一门真的被景王销毁了。”
邹明恩同余下将士单膝跪下,邹明恩眼眶微红:“是,罪臣景王知东窗事发,早早销毁其中一台,甚至把余下□□皆带走,至今不见踪迹,这也导致我方多年来只能保守出击,不敢深入虎穴,保百姓平安。”
“正是如此,景王在世时我军一直是进攻状态,示意布局规划都以攻为主,后内乱贼子哗变,武器□□皆丢失,我军被迫变攻为守,损失掺重。”说话的人发须洁白,脸色红润,颇有老当益壮之色。
盛宣知面色如山中之雪,冷漠冰冷,听着下面的人支支吾吾陈情,可却一个人都没有直面他说的问题。
——那门消失不见的大炮究竟去了哪里?可是亲眼所见销毁了?
大雪封山已久,隔着山的大辽和山这段的大梁都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可以乘虚而入的时间。
端看这场雪到底要下多久了。
大辽和大梁交接多年,生活习惯早已融合,年关将至,按理不该兴兵,可如今边境重兵云集,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事情。
“既然如此,多加追究也无益,战事便有劳诸位将军了。”盛宣知甩了甩袖子,面无表情地走了。
大梁重文轻武,军队掌握在管家手中,若是官家是贤明自然能万众一心,所向披靡,若是官家自己本身就是拎不清的人,权利四分五裂,无法掌控。与国家,与民众而言,如稚子握刀,伤人伤己。
如今的大梁正处在伤己阶段,外有猛虎虎视眈眈,没有毒蛇伺机盘桓,不知不觉中,这艘大船行驶到危机之处。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刚才调笑殿下有佳人来信的将军,横肉下沉,呸了一声:“胭脂粉中养出来的人不去汴京来这里做什么,还关心什么大炮,假惺惺。”
“闭嘴。”邹明恩呵斥道。
那将军冷哼一声,狞笑着:“怎么,邹将军这是又看上殿下了,只怕殿下不敢信你吧。”
“太子乃国之储君,统辖你我属实正常,信不信我是我自己的事情,张将军管好自己的嘴才是。”邹明恩斜了他一眼,冷冷说着,抬脚就往校场走去。
“呸,两姓家奴。”
“慎言慎言,他如今可是节度使了。”
“果然还是会拍马屁爬得快,恶心。”
“都去做事,少叽叽歪歪。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的人劝了架,也让他们都散去。
“是,秦帅。”
等那山头只剩下寥寥几人,一切又都恢复平静,枝头重新落满大雪,脚印再一次被埋没。
“那香囊可查过了?”那个秦帅低声问着。
“查过了,确实只有一句诗,这诗翻遍古籍也不见踪影,看字面意思也无深意,应该是那个苏娘子胆大传来情诗而已。”回答他的是秦帅的副将,神情不屑鄙夷。
“无事便好,如今情况紧张,最好什么事情都别出。”秦帅摸着胡子,望着训练得热火朝天的人,语气平静说着。
“香囊。”盛宣知坐在椅子上,伸手,“她可还有说什么?”
欧阳掏出香囊递到他手中,沉默片刻说道:“七娘子说很想殿下,请殿下务必细细品读。”
盛宣知捏着那张纸,嘴角露出笑来:“她那日在做什么?”
“太子离开寿阳没多久,便又下了大雪,七娘子与邹家娘子和欧阳家十六姑娘一同去北城门布粥。”
“玩的开心?可有受欺负?”
欧阳嘴角抽了抽,七娘子的性子哪是被人欺负的人,连连摇头:“没有,诸位娘子都很客气。”
“那便好,催她们赶紧回太原,若是必要先带她回太原,太原兵力充足,地处腹部,若是太原都守不住了,哪去都是一样的。”盛宣知嘴角露出嘲弄之色。
“是。”欧阳应下,眼睛落在那条被殿下握在手中反复看着地诗句,小心翼翼问道,“这诗?”
“写的还挺好,可见确实是想我了。”盛宣知颇为得意,“就是香囊丑了些,自己缝一个也好。”
“是是是,听闻七娘子绣工了得。”
盛宣知笑容一僵,突然不说话。
“这,恕老奴多嘴,这千里送诗岂是只有相思意啊,是不是重要的东西被那些人收走了。”
有些事情,太子这边未必不清楚,只是如今情况不明,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不好起冲突。
“就一张字,你太小瞧她了,我知道他与我说什么。”盛宣知晃了晃纸条,挑了挑眉,为两人心心相惜而感到得意。
“说什么?”
“局中局而已,罢了,你传口信,跟她说黑白胜负无已时,目送鸿雁过北山,让她好好练棋子,不可因小失大”
“啊,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翠华替七娘子试着首饰,一边在她头顶比划,一边疑惑说着。
“这红玉玛瑙衬姑娘肤色。”
苏锦瑟捏着一直翠鸟发簪,摇了摇头,最后递回到翠华手中,笑说着:“无事,打一个嘴炮而已。”
“啊?那殿下好无聊啊。”翠华皱皱鼻子无语说着。
“可不是,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准备回太原。”她随手插了一只步摇,散了闺阁搭配宴,懒洋洋地说着。
翠华跪坐在一旁收拾着首饰,眨眨眼:“这雪刚停,地面湿滑,不是启程的好时机。”
苏锦瑟沉默片刻:“不让他无辜担心了,走慢一些便是。”
“那侯爷呢?”侯爷沉迷温柔窝可有乐不思蜀的前兆,已经三天不曾回府了。
“与我何干。”苏锦瑟眉眼一挑,面无表情地说着。
三天后,苏锦瑟收拾妥当,张黄门驾车停在门口,苏锦瑟轻装上阵,只抬了一个箱子就准备离开。
不曾想却被人拦住。
“侯爷不见了。”来恩拦住她的路,面无表情地说着。他神情匆匆,肩头带雪,可见在外面奔波了一路。
苏锦瑟眉心皱起,移开他的剑,冷淡说道:“报官,找我没用。”
“七娘子觉得有用吗?”来恩挡在车前,手指微微用力,张黄门脸色大变。
苏锦瑟抬眉看着他,视线落在他脚上,是一双普通的布鞋。
“上车。”苏锦瑟垂眸,冷淡说着。
“七娘子。”张黄门大惊。
“无事,我与来恩有话要说,烦请移到无人角落中去。”苏锦瑟安抚着。
马车内,来恩跪坐在门口,神情恭敬,腰板挺直。
“拦着我不让我走,是因为侯爷被劫,与我有关。”苏锦瑟为他到了一杯茶,索然无味地说着,“想来我没这么大本事,与太子有关?”
来恩沉默,复又轻声应了一声。
“把我留在寿阳?”苏锦瑟笑,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弯起,眼角下垂,无辜又纯真,“太子与我并无太多感情,寿阳距离边境尚有距离,就是此刻战事起,一时半会儿也蔓延不到这里,可我却不得不留在这里?”
“太子妃的位置可真不好坐啊。”苏锦瑟摇头。
来恩嘴角紧抿,异常沉默。
“你应该知道我身边有人保护,若是要出寿阳不是难事。”苏锦瑟自信说道,颇为自傲有带着娇气,鲜艳如枝头梅花,生动骄纵。
“侯爷会死。”来恩冷声说道。
“那便让他去死,你在苏家十年,应该知道苏家与我本就不是相融以沫的关系。”
“侯爷与我有恩,那我会杀了你。”来恩眉宇一抬,杀气澎湃。
车外刀剑出鞘声瞬起。
狭小阴暗的角落中好似被紧绷着弦,微微一动就能银瓶乍破,铁骑突出。
车内的苏锦瑟穿着翠色衣裳,头戴翠鸟玉钿,姿态慵懒闲适地靠着软枕上,笑眼微眯:“你不会,你若是要杀我,天兰寺便杀了我,不会等到现在。”
来恩紧抿唇角,手握长剑发出咯吱利响。
苏锦瑟笑,对来恩知道当时是她并不意外。
“我可以留下,但是你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苏锦瑟亲手递了一杯茶给她,好似雪中看花,湖中看雨,随意问道,“是当日与你说话的人劫走了侯爷对吗?”
来恩瞬间抬眼看向苏锦瑟,眉宇锐利,杀气凛然,苏锦瑟手中茶杯倏地破裂,碎片割破苏锦瑟手心,露出几滴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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