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月色空明,十安在竹林里看大少爷料理一只鸡。
“我听到你肚子的响声,真可怜。”宋承和一遍添火一遍笑吟吟跟十安说话。
十安局促地坐在对面,把脚藏在后面,如坐针毡。
“我以为你跟着我三弟在乡下要吃很多苦,今儿看来他将你照顾的很好。”宋承和自表身份后说话更随意,不过温温柔柔,既不给人压迫也不叫人一时就能跟他亲近起来。做了这么些年的嫡长孙,他显然能拿捏好度。
十安自觉跟他是云泥之别,大多数时候都在点头。
火光照亮她的脸庞,莹莹如玉,一双手抓着她的裙摆,叫宋承和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他低声笑了笑,抽出匕首把整只鸡划了几刀,撒上调料。
“不知道你如今还喜不喜欢吃鸡。”他这么说,修长的手撕了只鸡腿儿递过去。她杏眸微睁,圆溜溜的眼珠子剔透的像黑珍珠,舔了好几回的嘴儿泛着一点水泽。
十安犹豫着,娇容愈发生动。
宋承和不急,而是道:“其实我们曾是见过的。”
十安这年除夕跟宋三少爷在府中度过,她猜想是那时,于是还是点头,手不住伸了过去。
“你要是说出来,我便屈尊降贵地喂你一回。”十安正要碰到他的手,结果宋承和来了这么一句,她一诧,一时就顿住了。
样子呆呆傻傻,满头的青丝松散编成的辫子搭在她胸前,她似懂非懂,宋承和这样的话大抵不妥。
“我有一年游学去陈家冲附近赏了一回花。”宋承和描述道,“是满山梨花,花白如雪,层层堆砌,远望都盘踞在那儿。”
“我骑马过去,一路上是春耕的农人。你那时似乎给庄子里的佃农送饭。头上扣着一顶斗笠。身板瘦小,管事的后面推了你一把。”
十安眼前似乎就浮现了那样的画面。
她送的饭里滚出个剥壳的鸡蛋,沾了地上的灰。鸡蛋一文钱一个,十安初来乍到还没发月例,管事的叫她去河沟里洗洗。
十安饿,偷偷咬了一口,回头就叫人踹到河沟里去了。
管事的被宋三少爷欺负过,一肚子气没地撒,统统都倒给了十安。
他骂十安:“手脚不干净的东西,咱们庄里少的那只鸡八成就是你偷的,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那鸡血洒在地上,在你门口。可真是吃的死。这么一个瘦身板能做什么?少爷也是瞎了眼。”
顺带着骂了三少爷一句,管事才略微舒坦些走开。
十安把水里洗过的鸡蛋几口吞了下去,伏着身子喝了几口水总算有饱腹感。水面上倒影了残花树影,她怎么会去关注过往的读书人呢,所以他不提自己还真不知道。
“你在乡下怕是没吃过整一个鸡,今儿你打架受了伤,我做一回好人。”宋承和挑着眉眼,看她那样便道,“真要我喂你?”
十安额头冒汗,赶紧拒绝。不知道是不是火烤的,吃着那只鸡心里不大平静。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被宋景和教会的道理,放在宋大少爷身上十安就想不通了。
她有什么值得旁人图谋的。
尝到肉味的十安忽略了脸上的伤口,吃的面颊鼓鼓,火光温暖,两个人面对着面,宋承和不时给插在树枝上的鸡的残躯翻个面。
他看着眼前的小婢女,心里暗自想,果真美人是用富贵堆砌出来的。十安这般到底是一股子怯懦,像缩在墙角的刺猬。
且她没有别的丫鬟的野心,这便有少许的棘手。
那双眉眼他想用手指抚上去,念头一出来宋承和微诧,他阖了眼,只听到柴火偶尔爆出的声响,十安吃东西声很小,看他那样子挥了挥手:“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晚上水边上吹冷风,你们读书人不锻炼身体可得仔细了,一染风寒就要躺在床上喝药。”她停了手上的食物,带着关切的神情道。
宋承和失笑:“所有对你好的人你也这样?”
十安摆手:“一码归一码。就算是假的,但兴许我也受用,我既然受用了,多问候一句也不少块肉,何必吝啬这些。”
“我又没钱去还,旁人也未必放在心上。”
宋承和道:“这是三少爷教你的吗?”
“他跟我说道理,我觉得确实是个道理。”她那小嘴吃的泛油光,音量终于大点了。
宋承和觉得有意思,给她吃一餐她就会和颜悦色一点,仿佛松了外面那层刺,你能稍稍窥见里面黑漆漆的小眼睛。要是她真的信任了一个人,连肚子都能翻过来叫人揉一揉。
“你吃完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宋承和最后道。
预料之中,十安拒绝了。
她洗了手而后在湖边上给他行了一礼,低下的小脑袋上素的没有一点发饰。
一离开他,十安恨不得能飞。
心里的大石头一松,她自觉今儿晚上表现似乎还不错。宋大少爷也没多为难她,跟她仿佛是在在套近乎。
慢慢的十安背脊发寒。
廊下的灯笼都灭了。书房的门也是关的,整个西风苑莫名阴冷。
她到书房门前先不开门,而是转悠一圈。如今还未到下半夜,宋景和一向读书熬夜,这个时辰想必未睡,可见正房那处黑漆漆一片,半盏烛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