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祭司大人亦有惧怕之事。”阮诺吃吃地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人心难测,修习之时本座会加害于你?”
“亦或是觉得本座不是炉鼎的最佳人选,你另有打算?”阮诺声音里藏着嘲讽的笑意,不知是在嘲讽符止,还是嘲讽自己。
“你脸色不太好,可有不适?”符止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所谓“得过且过”想必便是如此。
阮诺长叹一声,低声道:“我没事。”旋即将目光移向窗牖。
此时明月初升,满室清光莹莹,阮诺这才想到今日是上元节。
去年今日,金陵城中。秦淮河畔,花灯如昼,人潮如海汹涌。阮诺在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流连,一转身,就不见了符止的踪影。
他如一叶扁舟在人海穿行,一颗心被人潮拥着起起落落,这世间有许多人,却都与他无关。
正惶然无措之时,手臂却被扯住了,一转头,对上一张戴着面具的脸——血红色的鬼脸面具,让他想起阮氏的家纹。
指甲在掌心留下刻痕,阮诺骇然之时,欲将手腕抽出,却被对方死死攫住。
察觉到阮诺的惶恐,对方终于用另一只手摘下面具,一张阮诺方才心心念念的脸,符止的脸。
“吓坏了吧?这么大个人还怕鬼脸面具?”符止扬扬手中的面具,展开一个略带玩味的笑,似夜空中绽放的烟火,“噼啪”作响,在阮诺心里炸开。
阮诺霎时忘了惊惧,将手中的糖人递给符止——两个线条简明的金色小人儿,手牵着手,满溢的甜香,爬上鼻尖,甜到心口。
人山人海瞬间化为乌有,世间只余你和我。
阮诺凝望符止那漆黑的眼眸,从中看到一抹属于深海的幽蓝。
符止将两个牵手的小人儿扯开,将其中一个递给阮诺,两个小人儿连着的地方拔起了金澄澄的糖丝,用“藕断丝连”来昭示他们曾是一体。
这让阮诺莫名升起一种莫名的感伤,扯着糖丝笑道:“喏,你看他们不愿意分开!”
很多年后,阮诺依然觉得这是一个悲伤的隐喻。
那个夜晚,二人在秦淮河的画舫之上对饮。
酒过数巡,天上的月亮映在阮诺眼里都重了影。
近处的船上有人在吟诵《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字字情真,句句意切,应当是个思乡的旅人。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阮诺头一仰,将杯中酒饮尽。此情此景适合思乡怀人。
他忽然笑了,也不知自己在笑些什么。
“故乡对我而言,值得怀念的只有它的名字。”阮诺露出了一个他自己未曾察觉的凄然的笑,“它叫花月城。”
符止的眼如潋着星光月色的湖泊,他静静望着阮诺,淡淡道:“这个名字很美。”
“哈哈,是吧?很美,名字很美,可我不喜欢……”阮诺呢喃着,向后栽去。
符止连忙将他扯住,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望着他微微颤动的眼睫,轻声道:“花月城也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