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醒来,拉斐尔。”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熠熠星空。
“从今以后,你是持剑者,是裁决者,你将守护所见的一切,斩断一切阻碍与威胁,你将战无不胜。”
他回答:“我为此而生。”
但是。
他自诞生起经历过成千上万次战役,未尝有过败绩,繁星的裁决者曾威名远扬,所有人都相信,只要他的手还能握剑,就绝不会输。
但是。
他并非真的战无不胜。
羽翼被粗暴地撕开,骨骼节节寸断,胸口被洞穿,属于自己的鲜血溅在脸上,竟然还是温热的,耳畔是自高空坠落的寒冷风声。
哪里会不疼、怎可能会不疼。只是——
不能退、不能输。
不敢退、也不敢输。
但他最后并没有赢。
在许久之前,女巫在世界的界限上窥见了一道裂缝,没有什么时间犹豫,他们以繁星环域的死亡为代价,重新封住了那道缝隙,裁决者孤身而战,将从裂缝中爬出来的“东西”逐一塞了回去。
他几乎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最终只剩下一点碎片逃了出去。然而,哪怕只有那么一点,都不能算胜利——因为祂是属于世界另一面的虚无。
——
黯淡的碎片飘出峡谷外,停驻在一片草叶上。
祂并不害怕,哪怕祂被切碎成上千片,除祂之外的其他部分已经被重新封回了另一边。但祂清楚,属于这一面的任何事物都无法真正杀死祂,更何况作为“虚无”的碎片,祂没有任何情感,当然也包括恐惧。
一辆马车辘辘驶过,车轮滚过草叶,祂轻轻飘了起来,黏在上面。
马车在某个城镇停下,三三两两的人聚拢过来,他们用坚硬的金属交换货架的物品。祂无声无息地附着在一枚硬币上,又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交给了一个孩子。
孩子欢天喜地,握着硬币在简陋的市集上转悠了好多圈,他在贩卖枫糖浆果的摊位前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离开了。
“希望明天卖糖的大叔还回来。”孩子握着硬币喃喃自语。
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有各种各样的苦恼,比如在阳光明媚的假期里不得不与后院里的垃圾纠缠。
“真讨厌。”他说,“要是垃圾直接消失就好了。”
——消失?
祂说:好的。
于是那些垃圾凭空消失了,只余下细碎的灰白砂砾。
孩子又惊又喜,他四下张望,反复确认了那些讨人厌的垃圾真的不见了,站在原地向神献出生平以来最真情实感的祷告,兴高采烈地出门玩耍了。
他很快发现了那枚硬币的神奇之处。
它能做的事不多,既不能变出好吃的糖果,不能让可爱的爱丽丝妹妹喜欢上自己,还不能把讨人厌的学校变不见,但它能让一些同样不招人喜欢的东西消失。比如他的通识作业(老师也没发现他没有写作业有什么不对)、看守果园的那条恶狗(虽然老约翰很快又养了一条更凶的)……
作为一枚铜币,它已经非常了不起啦!
孩子将它藏在自己的枕头下,对其视若珍宝。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起因似乎是他偷偷扔掉不喜欢的胡萝卜,或者他偷偷逃掉通识学校的课,这个孩子与家人爆发了一场争吵。
“我讨厌你们!”孩子歇斯底里地大喊,“像你们这样的父母,干脆直接消失算了!”
——祂说:好的。
于是,他的父母就这样从他眼前消失了,只剩下满地灰白砂砾。
孩子愣怔了几乎有一刻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手忙脚乱地找出神奇硬币,结结巴巴地说:“等等、不对,那是假的,我不是认真的,我收回刚刚的话。”
他说:“把我的爸爸妈妈变回来。”
硬币毫无反应。
祂是这个世界的虚无,只会吞噬这个世界的存在,无法反悔,无法逆转。
孩子惊慌失措,他又重复喊了几遍,最后一头撞开家门,他跑到很远的地方,恨恨地把那枚硬币用尽全力掷了出去。已经把这个坏硬币扔掉,爸爸妈妈总会回来吧?他心怀侥幸。
可当他回到家,推开房门,屋子里依旧空无一人。
“小杰克,”隔壁的老奶奶温和地询问着,“你为什么在这里哭呀?”
孩子放声大哭:“不见了!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见了!”
“傻孩子,”奶奶轻声安慰道,“你不是一直都没有父母吗。”
这是为什么?
祂不明白。这不是他的愿望吗?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祂辗转经过了许多地方,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听见过许许多多的声音,带着混浊的恶意——
“对面的暴发户真让人生气,要是那天他的钱全都消失就有意思了。”
“啧,这次的队友麻烦透了,他要是死了,这次探索的收获我就能独吞了。”
“如果没有那个家伙的话,我就是这个家的继承人了。”
……
祂说:好的。
只是,每一次到最后,祂都会被人惊惧咒骂着远远抛弃。这一面的存在真是反复无常,祂感到十分费解——或许吧,毕竟“费解”也不是虚无会有的东西,那不都是他们所希望的吗?
不过,拜这些人所赐,祂吃掉了不少东西,渐渐地能够把自己伪装得更像这一边的东西,隐藏得更加无害一些,也学会如何用花言巧语包装谎言,如何哄骗那些人让自己吞掉更多东西。
真奇怪,似乎经过这样的包装后,这些人就能心安理得一些。
祂曾诱骗过一名神官,他正四处寻找能让自己信奉的神祇更长久存在下去的祭品。祂伏在神官的耳边轻声喃语: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虚无”更加永恒的事物吗?
就这样,祂一点点蛀光那名神官的灵魂,披着那具空壳来到神祇跟前,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祇饱受污染的折磨,坠入泥沼中。但他的力量仍与分隔两面的界限相同,只要能够得到它,祂就可以重新撕开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