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这宫墙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颜色,脚下的路也细微可见一丝潮湿的痕迹,冯迎满脚下步子迈得细密又紧凑,领着宋昶朝宫门口走去。宋昶怀抱着暖炉慢悠悠跟在他身后欣赏这初春的宫廷,乏善可陈。
看着冯迎满微微弯曲的脊背,宋昶勾了勾嘴角,挂上一抹和煦的笑意:“冯公公,地滑慢些走。”
“谢王爷,老奴这路走的多了,不碍事。”
“本王跟不上。”
闻言冯迎满一愣,这才惊觉明怀王的意思,心下郁闷他这是少烧了哪个菩萨的高香。
“是老奴疏忽了。”说罢缓下脚步跟在宋昶身后半步。
宋昶走的很慢,青墨色的大氅上一圈细密的毛领光滑水亮,衬得整个人面颊通透白皙,削瘦的体型显得修长笔挺,神情温和步伐不疾不徐。路过的不少人都忍不住偷偷看向此处,多是新进宫的小宫女,一张张俏脸上隐隐是把持不住的激动。细密的议论声传来,宋昶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朝前走,冯迎满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多喘。
待到人少处才开口:“冯公公在皇上身边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冯迎满恭敬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察觉到冯迎满语调中的戒备,宋昶轻笑:“公公不必紧张,本王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
话虽如此可冯迎满还是不敢松口气,好在宫门近在眼前,快点送走这尊大佛为好。
“本王的屋子前些日子也不知怎么招了好些老鼠,床板都啃缺了一块,害得本王只能换了张床,公公怕是不知,那床洞足有半尺见宽。”宋昶眼底带笑,说起这事语调欢快,“也好,本王终于有理由换张床了。”
不明白宋昶怎么突然说起这档子事,冯迎满陪着笑脸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换得佳床。”什么玩意儿!冯迎满被自己这话蠢到了。
“公公不必送了,这早朝也快了,本王自行离宫便是。”宋昶看了眼大开的宫门,笑着朝冯迎满道。
谢天谢地,冯迎满躬身一礼:“那老奴便不多送了,这就回禀皇上去了。”
“有劳公公。”宋昶点了点头,看着冯迎满匆匆离去的背影抬了抬眉笑得意味深长。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身后传来一声清冽的男声,宋昶转身却丝毫不惊讶,眸中笑意变深,眼前的男子却别扭的转过头,一对秀眉拧到了一起,一身朝服看起来端方有礼、清朗俊美,让人忍不住想捉弄。
宋昶轻飘飘地开口,声音透着与刚刚完全不同的虚弱之气:“皇上一早传唤,疲累的很。”
“刚刚见你那副神色,可不是疲累。”男子不悦地开口,宋昶这个满嘴没半句真话的劣性子已经没得救了。
脸上顺势挂上半分欣喜,宋昶道:“阿澈如此善解人意,本王心下甚慰。”
迟澈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善解人意是这么用的吗?果然他就是不长记性,没事过来找什么不痛快,别说是见他一人站在此处,下次就是见他一人吊在此处他也不过来了。
“我走了。”
迟澈不想搭理他,转身就要走,被宋昶拦住,他掏出怀里的暖炉递给迟澈,温声道:“拿着吧。”
盯着宋昶手里的暖炉没来得及回神,迟澈这一秒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咬牙切齿道:“我是去上朝,不是去游湖,带个暖炉像话吗!”
“倒也是。”宋昶说罢又将暖炉塞回了怀里,看的迟澈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是造了什么孽才会遇到这个人。
甩开衣袖迟澈要走,宋昶轻笑出声:“怎么还是这么不禁逗。”
脚下的步子一顿,迟澈压住心底滋生的酸涩固执地僵在原地,不回头也不开口。宋昶挪了几步到他跟前,将暖炉塞进他手里。
“进殿扔给门边的小太监就是,不知变通。”宋昶责怪的语气里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种让人别扭的宠溺,迟澈也不拒绝,手里捧着他的暖炉说不出什么滋味。
拍了拍迟澈的肩膀,宋昶也不耽误他上朝便向宫门口走去,迟澈看着他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才揣着暖炉朝启承殿匆匆而去。
距离那场变故已经六年了。
冯迎满匆匆赶回乾宁殿的路上不知怎么脑子里一直在重复明怀王的话,突然间他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床上咬了个半尺见方的洞!
是明怀王,他床底的那封信,是他!可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回乾宁宫倒是比送明怀王出宫要快得多,冯迎满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还要受这样的恐吓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回到长宣帝跟前复命,冯迎满额头的汗都跑出来了。
“出宫了?”
“是。”冯迎满可算是把那个祖宗给送出了宫,现在他细腻还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
长宣帝不知冯迎满心里的想法,垂下眼睑道:“你觉得明怀王就胡家一事所言,可听得?”
在皇帝身边呆了这么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比谁都清楚,闻言忙道:“老奴惶恐,老奴不知。”
“朕倒是觉得朕这外甥,是个可用之人。”长宣帝本也没想听他的什么想法,只自顾开口,说完到是笑得狡诈,他可管不着宋昶愿不愿意入朝,总有的是法子让他妥协。
“皇上说的是。”
“没有野心,重亲情,重要的是颇有些才智。”
冯迎满公正立在一旁不敢开口,他跟着这个人二十多年,从皇子到帝王,深知长宣帝刚刚面对明怀王时不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一丝语气都是经过算计才说出口的。
只是,明怀王……似乎也没那么简单吧。
长宣帝立在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