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始五年,亲政数年的天子不过十六,却行事雷厉,逐显先帝风骨。自去岁匈奴铩羽而归,单于位几易其主,成了前车之鉴,旁的外族再不敢至边境试探,大新国境渐趋安定。而后临淮水患起,汝南流民围城、豫章郡守暗通长沙王私藏兵丁,期间种种,又尽数在天子治下一一化解。朝堂的百官们从连月的焦头烂额中抽出身来,终于得空想起了另一桩大事。
天子垂堂,纵然勤于政爱于民,可在百官尤其是掌宗庙礼仪的太常来看,这还远远不够。叹着宫城寂寥,太常卿便拣了海晏河清的这个空,递了呈。
天子选后,天下震动。
是以这一年春,家中有女儿的勋贵们无不琢磨起了各种心思。有不愿女儿入宫的,一早便相看起了人家:卫将军窦伏婴自去岁打声匈奴破格擢升后便成了甲地间最耀眼的新贵,只可惜他早几年便求尚公主,自家女儿万万不可在安阳大长公主眼皮子前夺人;睢阳侯卫谚发妻早亡独身已久,只是年已三十有一,自家女儿若小几年,都可换他一声阿翁了;未央卫尉杜慎年纪不差,家世好,却是个纨绔;上将军韩鄢人品样貌皆是出挑,可令女儿远嫁朔方……
还有更多想往长乐宫中凑一凑的,更是使出各方本事,不一而足。而有一人却横亘在这些贵女们面前,那便是在这个微妙时刻突然出现在长寿宫里头的尹氏女君。舞阴公主的母亲便出自尹氏,这位尹氏女君身份尊贵,又是安阳大长公主亲自领着出席上元宫宴的,众人看她形貌俱佳,气度又远胜诸多贵女,都暗叹这中宫之位,只怕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若窦伏苓知晓坊间这些对她神乎其神的蜚短流长,早笑得捶桌直不起身了,只是眼下她一心琢磨如何利用这新身份亲近卫谚,无暇他顾。连能给她带消息的萧音,都因婚事将近,被多事刻板的太常谏言劝返了长乐宫。
传闻中的尹氏女君居于深宫始终未现,尚在闺中的贵女们一面羞怯欢喜,一面又暗自着恼。直到这一年的上巳,尹氏女君终于同安阳大长公主出城游玩。明渠水畔张袂成阴,四处皆是含羞带怯的年轻女郎与生龙活虎的小子后生,偶有好事者折一支身畔芍药递给明眸善睐的少女,惹得姊妹一阵私语调笑。便是在这人头攒动中,谁也不知怎就推搡了起来,竟惹得几位立于河畔的年轻女郎纷纷落水。紧接连着又有人跃入水中救人。
阵阵惊呼吸引了远处亭中贵女们的注意,未待弄清原委,贵女们便眼睁睁看着周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尹氏女君被睢阳侯卫谚从水里捞起来。
天子正在城外的宗庙社稷行壹,此处正于闹出的动静大了些,很快便引来卫尉治下的执金吾。春衣轻便通透,沾了水便丝丝缕缕地贴在身上,更显尹氏女君身形瑟缩。这时候亭中贵女只见睢阳侯当中脱下自己的外衣替尹氏女君遮掩,又同身侧匆匆赶来的安阳大长公主轻言几句,便一把将尹氏女君抱上了后来的马车上。
贵女们看愣了眼。待拿一行人离开,河畔重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年岁小的贵女便有些沉不住气:“原来她便是尹氏女君,我方才远远瞧着,年纪似比姐姐大了不少。”
“你晓得什么,天子选后,考校的当是品性仪德,年岁倒是其次了。”一旁的绿衫贵女是治书侍御史许桥的嫡女,样貌德行皆在众人之上,因族内也动了心思要将她送入长乐宫,眼下便在这些不及自己的贵女们面前拿起了乔。
另一侧的黛袍贵女奉承道:“那姐姐便更可安心了,今日她同睢阳侯湿身相拥的情形众人皆见着了。众目睽睽下衣衫不整是为不妥,更遑论与男子拥在一起。纵是名声再好,有了今日这一遭,都要毁了。”
“却也不是她本意,”许氏女君随口应了声,心底想得更多,“这位女君我瞧着甚是面善,先前上元宫宴上母亲也是……”
她一言,周围贵女们纷纷附和。不多时,不知谁突然道:“不知姐姐们可还记得睢阳侯府从前的那位夫人?”众贵女这才恍然大悟,有从前见过窦伏苓的,便应声道:“难怪落了水里还能叫那么远的睢阳侯一眼瞧见,这位女君的确同窦氏有几分相像。”
许氏女君闻言沉吟片刻,眉头紧锁,显然动起了旁的心思。
……
坊间的传闻又变了变。高高捧在天上的尹氏女君,因上巳的这一遭变故,陡然跌入泥沉。不仅从前的声名尽毁,更是同睢阳侯传出了些不像样的逸闻。
甲地间的贵女们十分满意。很快,长乐宫中又出了桩更令她们满意的传闻:睢阳侯向舞阴公主求娶尹氏女君,而舞阴公主竟应了。
于是坊间惋惜着尹氏女君的同时又津津乐道起这桩仓促的婚事。
“舞阴公主大抵也被她寒透了心,”贵女们于治书侍御史府中雅集,不免又谈到了尹氏女君,“不然为何从前娇养在身边,眼下却如此仓促地备婚,还是同大长公主同日出嫁?三书六礼,哪儿备得齐?”
“那是太常寺的事,你何苦操那个心。”当即有人辩驳,“睢阳侯胆子也不小。中宫之位没了,可毕竟是尹氏族人,他竟也敢去长寿宫要人。”
“我听阿翁道睢阳侯光风霁月,重情重义。定是见尹氏女君落难,方才出手相救。”
“妹妹你还小,不懂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旁年纪稍长些的贵女笑着嗔她,“只是可怜这尹氏女君,眼看着便要坐上那个位置,到头来却还是成了臣妻。嫁到睢阳侯府去又如何,也不过是原配的替身。”
年幼的贵女听了满面的疑惑,唯有许氏女君以袖掩嘴,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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