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庆王府后院,两人正在靠池塘的树荫下悠哉地找乐子。
随着棋子磕到玉石板上,小池塘里养的三两条锦鲤也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这池塘里并非是死水,而是由一个小瀑布源源不断地汇入又流出,水声哗哗,搅得人影幢幢晃动。
“‘青溪泻玉,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沼,石桥三港,兽面衔吐。’你这景造得有点意思,还是北庆王会享受。”在石板一边靠坐的男子懒懒散散,和对面身体板直的黑袍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他着蓝袍,衣襟明明系得紧却无端给人一种放荡不羁之感,让人瞧了忍不住抚手感叹:好一个风流文人。
江廷远不理他,思索过后落下一字杀了他个片甲不留。
见状,蓝袍男子将面前整齐摆好的棋子一推,瘫倒在椅子上。
“怎么回回都是你这个大老粗赢?不玩了不玩了。”
江廷远喝了口茶:“连中六元的天降文曲星输了棋还耍赖,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苏瑀温自认算得上江廷远的半个发小,像这般耍赖的事多了去了,便也不在意他的挖苦。
他瞟了瞟四周,眼神落在那被小瀑布冲刷着的鲜红海珊瑚上,露出了个笑。
抬起手中的扇指了指那块,他道:“那就是长公主殿下送你的定情信物?你怎么也不爱惜着点儿,居然放水里冲。”
江廷远挑挑眉,不可置否,自顾自地挑拣着被这不靠谱的发小弄混的黑子白子。
手中动作不停,最后却仍是忍不住瞥了眼那泛着莹莹波光的珊瑚,心想这小姑娘怕是从库里随手捡了一件送了过来,他自己却把身家全给了出去,倒是亏了。
“诶,兄弟,你真要娶长公主?兵权若是拱手让出,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便是我父亲也护不住你。”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可他父亲是当朝丞相,说话自是有一定分量。可这分量,在皇帝对江廷远的杀心面前,显然不够看。
江廷远手上动作不停,皮笑肉不笑道:“虽然本王不像苏大人般连中六元,但总算是有脑子的。”
在靠椅上坐得没个正形的男子闻言一怔,随后便拿手中的扇子指着对面那人,恼怒道:“我还不是担心你!你倒好,只会挖苦我!到时候你在菜市场那块儿被砍头,我要带一斤瓜子去边嗑边看!血滋得越高,我嗑得越香!”
江廷远这会倒是露出个真心的笑,点点头:“行,本王让王叔提前给你备好,要什么味儿的记得走时和王叔说,免得不合你苏娇娇的胃口。”
苏瑀温闻言气得直接站起,执着白玉扇骨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说了不准这么叫!”
他是相府的嫡长子,自是被养得娇气,泪腺又浅,小时候便得了江廷远“苏娇娇”之称。
现在他都及冠了,江廷远这孙子还这么叫!士可杀不可辱!
被怒指着的黑袍男人却笑得更开心,一双凤眼都轻轻弯起,等他终于笑够了,方才摆摆手。
“太后那有调令城山两千私兵的兵符,想来日后会传给殷长乐。”
现在也不长公主长公主地叫了,直呼大名,语气哪有面对本尊时的柔情。
若是殷长乐在场,必会狠狠啐一口:呸,戏精终于不演了!
这头的苏瑀温听到“兵符”二字也冷静下来。
城山位于京郊北侧五公里外,是关北南下入京的必经之地。而江廷远的亲兵全都在关北营,若想入京,就得解决城山。然而该山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若是能直接掌管该地,事情就会容易不少。
可江廷远要关北军入京干什么?
“谋反”二字立马蹦出在苏瑀温脑海里,他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一旁的江廷远见他面色沉沉,便知他是想歪了。
“皇帝忌惮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尚驸马逼我交出关北营,下次难保不会直接要了我的命,我不过是给自己加一份保障罢了。”
若是城山也在他掌控之中,京城便是对关北军门户大开,即便他身在皇城,皇帝也不敢再对他做些什么。
苏瑀温却不认同,眉头皱得更紧:“你既是知道皇帝心思狭隘,为何不避锋芒,你若是掌管城山,怕是未等到兵符交接,你便已命丧黄泉。”
“那我便乖乖尚驸马,只留个王爷称号,等着皇帝来杀我?”
苏瑀温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思索一阵后刚想开口解释,却又听那人低声道:“瑀温,我乃关北营主将,我带领数万关北军以身阻拦胡人入境,也只有我能带领。皇帝猜忌我要杀我,我都不在意,可我若不再是关北营主将,大殷也不复大殷。”
这话说得狂妄,苏瑀温却未出声反驳。他中解元后进了御书房,同期江廷远也任了主将。这些年他看过关北递回的每一份战报,战战险恶,却总是胜多败少。
无疑,江廷远是最合适的主将。
可他仍不能赞同江廷远为了巩固兵权反而去扩大兵力的做法。
在城山上动手,便是将刀抵在了皇帝脖子上。若真有那一天,皇帝是妥协还是召集兵力鱼死网破,谁也说不准。
政见不同,难以说服,苏瑀温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今日有事,下次再来”便转身离开。
江廷远也不阻拦,静静端坐在原处,长时间行军早让他养成了坐要端,行要直的习惯。
明明是穿着华贵庄重的黑色锦袍,却透出了镇国大将军的猎猎飒气。
他承了江家的一派忠骨,行事却不像先祖那边端正,他总是喜欢走不常规的路线。
功高震主,必会引起皇帝猜忌。他也怕,可他更怕胡人的弯刀在他眼前割裂大殷的咽喉。
他从来都不是个会避锋芒的人,他只会迎着烈火而上。
思索间,江廷远感受到袖中的竹笛震了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