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林郁青自是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他离开书房没多远的距离,正巧撞见廊下抱着叠好的裘衣走过来的羽儿。
身为奴婢,羽儿走路向来都是低着头的,再加上夜色昏暗,直到走近之际,她才看见面前的林郁青,当即俯身行礼道:“林公子。”
“嗯。”林郁青应了声,看到她手上的衣物似乎是不曾见过的,“这是什么?”
“回公子的话。”羽儿回答得老老实实,“这是前些日子小姐进宫侍读之时,不小心将四皇女的裘衣穿出来了,奴婢特命下人洗得干干净净,怕小姐明日进宫忘了带上,这才给她送过去。”
林郁青眉梢微挑,目光落到她手中的裘衣上。
这件裘衣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羽毛织成,纯得没有一丝杂质,华贵得宛若天宫之人才能穿的衣物,隐隐透着光泽。
廊下他的眸色幽黑得没有一点光,羽儿竟莫名生出几分犯怵:“公子还有何事么?”
“没什么了。”林郁青的声音低不可闻,“去吧。”
羽儿这才松了口气,忙不迭绕过他离开。
林郁青眼前又浮现出那日隔着屏风缝隙见到的身影,想起四皇女与林葳蕤说话时,看似不耐却难掩的关切之意,隐隐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林葳蕤次日进宫,又撞见了谢宜之。
她虽是以幕僚的身份陪在三皇女身侧,也难掩周正气度,丝毫不显得弱于皇女。
谢宜之其人,虽算不上绝色,眉眼鼻唇却是难得的相宜得彰,宛如从墨画中走出来的人,还带着一身的清隽之意,也难怪荇之会一见倾心。
与三皇女行过礼之后,林葳蕤原本就没有过多停留的打算,偏偏洛熙见着她就要说上几句话:“林小姐这是要到四皇妹宫中去?”
“回三皇女的话。”林葳蕤颔首,毕恭毕敬,“正是。”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洛熙不太乐意她如此生疏的态度,“不知林小姐在四妹宫中,可还算适应?”
这话问得听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就像自己是四皇女的面首般,林葳蕤忽略掉这种不自在:“四殿下为人和善,一切都好。”
“嗤——”洛熙就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和善?你说旁人我倒是相信,我那四皇妹……”
说着,她摇摇头:“罢了,林小姐若是在她宫中待不下去,可随时来找我,本宫的大门为你敞开。”
如此危险的话,林葳蕤不敢回答,却又不得不回答:“多谢殿下关怀。”
幸好洛熙还要到她父君宫中请安,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林葳蕤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就算是这短短几句话的工夫,最后还是不知怎的落到洛毓耳朵里。
原本用过午膳后,林葳蕤正趴在书房的桌案上小憩,便听见竹帘被掀起的声音,有人迈着步子走到自己跟前。
她抬起头,除了洛毓还能有谁。
二人整日相处在书房,也用不着时时刻刻行礼,林葳蕤只是低低唤了声:“四殿下。”
“嗯。”见她眼底水雾迷茫,脸上还写着睡意,洛毓面色这才缓和了几分,“本宫听说,今天早上,你同三皇女说话了。”
什么听说不听说?分明就是她在宫中耳目众多呗。
林葳蕤心头暗自嘀咕,顿时睡意全无,端端正正地坐起身来:“是,在下不过与四皇女偶然遇见,便攀谈了几句。”
洛毓蹲下.身,与林葳蕤平视,不屑道:“你是本宫的人,同她有什么好说的?”
林葳蕤心道她俩一提起对方就嗤之以鼻的模样倒真是无比相似,不愧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可怜自己还要西瓜地里散步——左右逢源,林葳蕤思忖道:“三殿下贵为皇女,臣不敢不敬,且谢宜之同在下也算是老相识,岂有见了面不打声招呼的道理。”
“这么说,是本宫太过苛责了?”洛毓冷笑。
林葳蕤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洛毓每次发脾气的角度,都实在是太过新奇,林葳蕤估摸着自己就算是再长几张嘴,也说不过她。
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自己与她之间是天堑之隔。
还没等她想出一说什么呢,冷不丁下巴便被一只手勾住了。
林葳蕤低下去的脸庞被洛毓用手抬起来,刚好对上她眸中深邃的浅棕色。
“本宫不过是提醒你。”她薄唇轻启,“你是我的伴读,就不要旁的心思。”
“殿下说得是。”林葳蕤心知自己没有反驳的机会,只管答应。
洛毓收回手,似是极为满意地点点头:“听闻近日鹿家的小公子对谢宜之钟情得很,不知林小姐可曾听闻?”
林葳蕤心头一惊,没想到洛毓当真是手眼遮天,连这种事都能知晓,只是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林葳蕤只能模模糊糊道:“略知一二。”
“鹿家虽在朝中没什么根基,却凭借着经商有数不清的人脉和金银,倘若真是她二人结成姻亲……”
洛毓言语之间透露出几分危险,林葳蕤心头一惊,生怕她对荇之下手,忙插话道:“殿下,他们不会的。”
“哦?”洛毓饶有兴致地朝她看过来,“你又怎么知道?就凭鹿荇之是你的堂弟不成。”
看来洛毓当真是将一切摸得清清楚楚,只是她与鹿荇之之间的婚事乃是多年前两家大人交换生辰贴约定而成,外人并不知晓。
眼下为了不让洛毓针对鹿荇之,林葳蕤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荇之乃是臣未过门的郎君,又怎会嫁给谢宜之?”
她话一说出口,洛毓便猝地收缩起瞳孔,盯着她紧紧不放,似是在判断林葳蕤是否在说谎。
许久,她才冷冰冰地开口:“本宫还不知道,林小姐除了有妾室之外,连正室都早已定下来了,当真是坐享齐人之福。”
明明今日还算得上阳光和煦,林葳蕤却莫名觉得她身上冷得在掉冰渣子。
即便如此,林葳蕤不得不强行应道:“荇之性子温和,并不会在意这些。”
洛毓藏在衣袖下的手几乎是死死攥紧,白皙的手背之上青筋突起,他在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火气,免得彻底爆发出来。
书房内沉寂许久,连空气都像是静下来,洛毓这才轻飘飘地开口:“本宫知道了。”
林葳蕤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很快又发愁起来,她与荇之的婚事本来就不是你情我愿,眼下两人都有退了生辰贴接触约定的打算,不知日后又要如何瞒过四皇女?
.
直到半个多月后,林葳蕤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既然两家小辈都没有成亲的意愿,林府和鹿府两家的郎君即便是再惋惜,也不得不退还生辰帖,退帖的过程十分顺利。
紧接着,便传来谢宜之同鹿荇之的婚讯,婚期订在十月下旬宜嫁娶的一日。
别说林葳蕤,就连谢韵之这个谢家人也是没想到,在太学里同她骂骂咧咧:“谢宜之这厮,装得倒是正人女子,结果转眼不过十几日就要迎娶你表弟,当真是虚伪至极。”
林葳蕤很难不认同她的观点,跟着点点头。
可她莫名又觉得哪里说不上不对劲,明明那日谢宜之对荇之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为何转眼就要将人迎娶过门?
更何况,若是真的两心相悦,也不急这一时,大洛成亲讲究先纳采问名,最后才是请期亲迎,一套流程走下来,短的三两个月,长的也要小半年,为何到了谢宜之这儿,就变得如此急迫,像是背后有人拿着刀逼她成亲般。
不过小情人之间的事,林葳蕤一个外人自是不便过多问询。
只是在鹿荇之上林府送喜帖时多嘴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