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可风到底回来得早了。
他出机场的时候,天还没大亮,雾蒙蒙的,像罩了层青纱帐,太阳是升起来了,规规矩矩的吊在半空中间,红红的一点胭脂色,不甚亮,倒也红得真切,一颗樱桃摆在雨过青天的捧碗里似的。
此时的计程车还不是很多——毕竟还在年里。他等了一会儿方见到一辆空车驶来。年前他给司机放了假,自己来得早也不好把人从家里叫来。如今想来只得怪自己性急了。
司机是个很健谈的本地人,操着夹了方言的普通话问道:“先生奴打(哪里)来呀?”“B市来的。”“在阿拉(我们)S市工作?”“恩。”“倒是来得个早哇,家在这儿?”“恩,家在这儿。”葛可风同那司机一问一答的不一会儿就到他住的地方了,这这是一片小小的别墅区,算不上多好,就是难得的闹中取静,离市中心近。他站在不远处看着雾气中白色的屋顶,富士山的积雪一样,雾气缭绕的,当真有了回家的感觉。
他从口袋里取来钥匙开门,咔咔的声响格外的清晰。一进门就是一股冷气扑来,无人居住的清冷夹了淡淡的灰尘气,然而,他还是觉得很安心,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总算是回到了家,那种安心与放松总是别处寻不到的。他将行李一丢,关了门就到卧室里睡觉了。
醒来的时候,葛可风还是迷迷糊糊的没醒透,烟灰色的窗帘没打开,瞧不清外头的天色,只觉得灰蒙蒙的应该很晚了。他从床上爬起来,估摸着卓眠该来了,于是先洗了个澡。
他从早上就没吃饭,现在饿得狠了,却觉得没胃口。刚刚他没看时间,现在一看才下午三点多,卓眠还得好一会儿才来。他叫附近的酒店送了几个菜过来,一个人在屋里吃,极其无聊。他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巴巴地跑过来了,却还得等他有空,女人一样。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行李箱那儿翻翻找找,最后在箱子里取出了一个首饰盒,宝蓝色的天鹅绒做面子,盒子的开口处,两道金边上尽是密密麻麻的精细印花。他带着笑打开盒子,在珍珠白的湘绣缎子上托着一条翡翠手链,绿得剔透,水汪汪的一捧,显然是极上等的冰种。这是一条宽面链,旧时男子佩戴的式样,很是雅致。它本是葛可风母亲的陪嫁,原是要给他父亲戴的。只是葛政委不耐烦这些个东西,便一直留着了。到了葛可风长大,仍是不耐烦。
葛夫人只能叹口气,说声“宝玉蒙尘”,将东西留好放着,这次他回家偏偏又把这东西翻了出来,带到了S市。葛夫人心里知道,想阻拦,可看着儿子一脸兴冲冲也开不了口了。
她知道儿子这是要送心上人的。
葛可风坐在卧室里拿着那链子看了半晌,只想着那人手腕上带着这链子的模样——洁白的肌肤上带着翠绿的手链。卓眠的白并不是欧洲人的白,不是那种沉淀而凝固的死的白,是一种极中国的白,晶莹剔透的撩人。这样的手腕上又附了一层剔透的绿,想也是……葛可风笑了笑,把链子放了回去。
卓眠这边不比葛可风,忙得厉害,公司里快要有人回来了,各种计划、安排都要一一过目,小心审核。另有家的事一大堆,一屋子的三姑六婆,近亲远亲,叽叽喳喳的恼人。偏生他还躲不得——他今年成了众人的议论焦点。男大当婚了。他妹妹卓琢鬼灵精的一个人,见天的那这件事笑话他,当真一刻都不得闲。
葛可风在来是同他讲过,两人最近感情颇融洽,他是给去机场接人的。只是这边一大堆的是等着他,真的走不开。
忙到大下午,事情告了一个段落。正犹豫着要不要走,秘书陈婉就进来了。
“卓总,冯小姐来了。”
卓眠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对她说:“请冯小姐进来吧,麻烦你再送两杯咖啡进来。”陈婉笑了笑,一面答应着,一面退了出去。同时,另一个人进来了——冯秋玫。她穿了件卡其色侧扣冬裙,罩了件黑色小外套,脚上是一双及膝的皮草长靴,就像这个城市的大多数男女一样,都是穿得单薄而精致,她本人也是如此,总给人一种单薄的美感。
冯卓两家是世交,他和秋玫也是自小便认得的。与此同时,现在的秋玫还是他的相亲对象,他母亲心中的儿媳妇。卓眠从桌子后站了起来,走到前面接过她手里的包,“刚刚逛街去了吗?”
“恩,和几个朋友转了转,接到伯母的电话就过来了。她让我今天和你一起回家吃饭……我看着天色不早就直接过来了。”说完冯秋玫有点羞涩的笑了笑。
卓眠看着她,想了想,终究也是笑了笑,“左右没事,现在就回去吧。”
葛可风等到了七点才接到卓眠的电话,说是家里突然有事,今天去不了了。葛可风没说什么,只是叫他开车注意。
这边卓眠已经同冯秋玫回来好一会儿了,冯秋玫的母亲也在卓家,正同卓太太聊天。卓琢不在家中,卓眠就带着她在家里各处转转。两人此时正走在主屋后面的一条小路上,尽管是冬季,卓家还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满眼望去都是春意,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转弯处,一株素心腊梅,开的灿烂,一树的满满的小黄花,密密匝匝得将枝干包裹着。
冯秋玫转过头来对卓眠说:“先前就闻着香了,没想到开的这样好,竟赶得上春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