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范蠡一怔,不知为什么,他对着夷光黑白分明的双目,就想实话实说,不想用花言巧语蒙骗她。
“我明白了,”夷光的泪水终于没能忍住,顺着冰玉一般的脸颊滚滚而下,“你是怕我父医术高明,能解噬心蛊,让我服药反不如拿我父做人质更为稳妥。”
“范大人,您太高看夷光了;夷光出身寒门,只会种菜洗纱;奴婢这般粗质怎能得吴王殿下另眼相看?恕奴婢直言,大人将兴旺国家的重任交托在区区几个弱女子身上,实在是荒唐可笑!”
“住口!这样的话你以后休要再提,否则你与身边人都难逃杀身之祸!自古以来,就算是王室子孙也得保家为为国、上场杀敌,诸侯女儿也得远嫁他乡为君分忧,你乃越国土地生养的女子,此番有机会为国家兴旺出一分气力,因何诸多怨气?!”
“哼,”夷光冷笑,“王子公孙为自家利益卖命那是应该的,他们守护的是自己的富贵和奢华!真正在战场上流血卖命的都是我们这些农家子弟!”
“诸侯女儿也得为君分忧?我们这做贡品的八女当中,可有一个是王室或权贵之女?范大人,您口吐莲花、黑白颠倒,当真不负才子之名!”
“夷光!”范蠡气结,“你真是这么想,我难保你以后的平安——”
“平安?”施夷光沾着雾气的黑眸如幽凉的墨玉,绝艳的小脸上一片悲怆,“我虽是村中贫女,但是自小父亲也教我熟读经书子史,我们这些姬人到吴宫之后无论能否完成使命,都不会有好下场,可怜我母早亡,父亲只我一个亲人……”
“范大人,夷光此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您的性命。”
施夷光最后一句说得很是平静,她躬身施了一礼,向范蠡一侧走去。
范蠡步态僵硬地走向另一方;他秘训的属下基本都是女子,从没有一个像夷光这般敢大胆冒犯于他!
把这样性情执拗的一个的女子派去吴国会不会坏了他的大事?
也许心性暴虐的夫差就喜欢她这种另类呢,越是强势的男人越是喜欢征服冷冰冰的烈女……此计的成败就在施夷光的身上,也说不定啊。
或许是因为这几个美姬第二天就离开故国,或许是给她们都服下了足以控制她们心智的蛊丸;负责管理这八位美姬的女御们不再限制她们在园中的行动。
少女们三三两两立在园中的花树下或是荷塘边悄声细语,再没了以往欢快的笑声。
夷光的泪水早被傍晚的凉风吹干,她走到一株花蕾满缀的夹竹桃旁边,闻到花开的浓烈香气,深深地吸了一口。
她自小就喜欢这种花香,但是她也知道,这花是有毒的;用这种花树的树皮少量入药可以提升心气,父亲常用它来治疗村中老人的心力衰竭之症;但是用多了就可以将人杀死。
这香气的诱惑……就像是范蠡大人深如子夜的目光。
一如去年的这个时候,她第一眼看到他,心就怦怦地狂跳起来,跳得快喘不过气……那时院子里的夹竹桃开得正旺,往年它的花多是桃红的颜色,这一年却一团团艳丽得犹如燃烧的火焰。
夷光一早与村里的同伴们在山下的溪潭边洗净刚纺出的新纱线,回到家中晾晒,约摸着天到午时,该做膳了;她在院角摘了一把菽叶,洗了一碗黍米,准备做父亲爱吃的菜叶咸粥。
她提着菜篮走进茅顶的小膳房,触目之处,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英俊少年就躺在自家膳房里的柴堆上!
他的额上系着蓝色带黑纹的抹额,长发未冠,散乱地披在双肩上。
少年的胸襟上有尚未完全干涸的大片血迹,晕染了那袭纯白色麻袍,一点、数点,绽放成妖异的图案,比夹竹桃既将殒落的花瓣更加地触目惊心……
夷光呆住了,她自小在这山下长大,从没见长成这般姿容的男子!
十三岁的夷光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她是苎罗村里最美丽的少女,与行医乡间的父亲施淳相依为命。
施淳家就在村子西侧,来施家求医问药的乡人多数称她为西施姑娘。
夷光向前靠了靠,离少年只有一尺的距离,心口怦怦然地盯着少年紧蹙的黛色眉头:这少年是来找父亲医伤的?可是为何会倒在她家的膳房中呢?
父亲到邻村出诊还未还家,这少年可有救治?夷光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活着。
她小心地将手指按到少年的左腕上,父亲曾教过她脉诊之理;这人的关脉虽是微弱,尺脉还算有力,应无性命之忧。
夷光不敢移动他,急忙到正房里找到父亲救治伤患用的药箱,她回到膳房时看到少年还在原处,居然松了一口气。
仿似怕这一转身的功夫,那少年会突然消失一般。
夷光盯着他胸前的血迹为难了一阵子,终于伸出手给少年解开沾血的衣带,随后咬咬牙又将他的中衣和对襟的内衫也解开。
令她大吃一惊的是:这少年的胸前光洁一片,根本没有一处伤口!
难道他受的是内伤,胸前的血迹是他吐出来的?
夷光用手指按按少年的下唇,看看唇间有没有血迹。
少年在她的手指微触之下,眼睛居然睁开了,还露出一丝安然的笑意,“雅儿……你没事……没事就好——”
说着他忽然向夷光靠过来,将唇压到她的脸上!
夷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颈面上,她本能地将少年一推,那少年闷哼一声倒在柴草上,再次昏迷过去。
“喂……”夷光抚着他刚才碰触过的红唇,呆若木鸡地盯着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心脏怦怦然似是跳到喉咙眼的关口!
方才验伤时给他解开了上衣的衣带,少年裸露的胸膛白皙而结实,完全不像面容显示得那般文弱;夷光咬咬牙颤抖着手再为他系上袍带。
‘父亲说男女授受不亲,女子不能和丈夫之外的男人有任何身体接触,否则就会被人耻笑为不贞不洁之妇。’
‘我解了他的衣带,还被他亲到嘴巴,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