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讲台那天,说不紧张是假的,我历来声音不大,站在讲台上手指攥紧了粉笔,汗水渗出来打湿了粉笔。努力的,把声音提高到最大,却还是惨败而归。
开始我胆小,不便发作。忍无可忍之后,用力一拍桌子:“哐”的一声,许多双眼睛转向我,教室里倒是安静了不少。
“我知道,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也许你们中很多人很多方面都比我历害,但是今天我站在这里,本以为会来到一个班集体,而不是一个菜市场的!”考虑到话说得有些重,我放缓语气:“学无止境,我希望能把自己懂的东西教给你们,同时也从你们身上学到一些东西。没错,课本上的东西是很无聊,可是正是这些无聊的方块字,组成了我们泱泱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史卷!而我,想要做到的,不过是使你们能在枯燥的学习中,感受一下文字之美!我知道自己说得笨拙,不过,我是真的希望大家能听听。”
不管会不会越说越起反作用,我吼完了这一通,然后继续开始讲课。
我委屈啊,做学生的时候任意的评价老师,任意的做小动作,任意顶嘴。直到自己做老师才知道有多辛苦。
但是下边好歹安静了,我叹了一口气:此后,怕是要和这群孩子生分了。我始终,学不来那些高超的手段……正如,我学不来阿谀奉承,学不来探究她的心事,即使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下课时,我疲惫的揉着额角出的教室。
“老师。”
是桠桠。
“这个给你,新来的老师一般都很需要它。”
我盯着掌心里的东西:润喉片。他冲我笑笑,“别放在心上,大家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新鲜,看到这么小的一个老师……”
我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175在北方算得中等身材,但南方人个子本就不高,在此地而言,也算偏上了。再说脸孔,我承认自己并不具英气外形,但也不是娃娃脸,如何呢?判断我年纪小?
况且,桠桠也并不高,比我还矮着几公分呢!
他却一笑,转身跑开了。眉目明朗,流转年轻的光芒。
我无奈,耸肩笑笑。
坐在办公室批改作文,安静的,南方的春天。这里热得早,春节那阵南方雪灾的时候,这里最高温度已上20度,艳阳高挂。不过那时候,我心里,该也是冰雪封冻,灾情严重的吧?现在呢?坐在曾就读的学校,渐渐安静下来,学着为人师表,那个角落,似乎也不再那么冷,不再那么疼。
作文本是翻开了交上来的,看不见名字。
我静静的批改,偶尔在出彩的句子上勾出一条红线,批上自己的感想。作文语句自然幼稚,但却努力要装出成熟来,显得愤世嫉俗,显得老到沉稳。不敢嘲笑,那时的自己,也是同样的吧: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两种心境,概括完全。
翻到一篇作文,略显凌乱而张狂的字迹,让我特别留意的倒不是那字迹,那文章。而是文章里掉落出的一张纸:
老师,为什么不笑呢?不笑的话,大家都有些怕,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老师不高兴了。其实老师的课挺不错的,所以不必担心大家不服气。笑一笑,十年少,对吧?
我手抖了一抖,翻开本子封面:黎诗桠。
这个少年,总是闯进我的视线。我笑,是想要吸引老师的关注么?
随手在作文本上写了几句评语,扔到一边去,那张纸,扔进抽屉里。
回头看出去,窗外阳光明媚,一副盛夏之景。难怪,这里的夏天长得不可思议,离开四年,竟似有些不习惯了。
文馨进来抱本子的时候,不自觉冲她笑了一笑,看她愣了一下,心头不由苦笑:我就真的这么冷面么?
跟在她后边往教室走。
快走到教室门的时候,听见有个特别高的声音嚷嚷:“真的?你真的看见‘冷面冷枪’笑了?”
我再次在心里苦笑:原来我竟是这么个形象?
脚步却是丝毫不顿,很干脆的站到那一片沸腾之中,生生阻断了那一片沸腾。
那些想笑又不敢笑的脸孔僵硬着,各个姿势在空中停顿,表情怪异的盯着我看。我无动于衷,走到讲台上,放下课本教案,面色平静的看了看黑板:“值日生,擦黑板。”低下头顾自的打开多媒体,将今天的课件拷贝到电脑上。
有人擦过我的身子取了黑板擦,底下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我的嘴角开始不自觉地上扬:这帮孩子。
课文是《林黛玉进贾府》,我并没有讲课文,只是让他们在课前自己读了。此时所讲的,是原著中的经典诗句。
讲到那句多愁多病身倾国倾城貌时,自己也陷了进去,书与现实重叠。那张忘却不了得脸也开始在我眼前出现。一时间,是眼泪蒙住了视线,氤氲的看不真切面前那些脸。
及至讲到十二金钗的判词时,心才收回来。冷静的,与他们分析着,看他们猜测着。
但是讲到葬花吟时,又被那句“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弄乱了心绪。止不得扶住讲桌,叹一口气。
那期间,并没有去注意底下学生的反应,直到快要响起下课铃时,才恍然大悟的说:“作为收尾,大家欣赏一首诗吧: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说完便收拾东西下课,头也不回的冲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