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窗棂轻叩一下,沙沙的雨声由远及近,室内一片死寂。
桃夭仿佛不认识楚离似地看着他,浑身都在颤抖,手凉得像是在冰水里泡过一样。
稍缓一口气,她犹不死心,追问道:“你不会的,对不对?”
楚离揉揉眉心,多少有些无奈,“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有些事,不是凭着喜不喜欢就能决定的。”
“本来想过了大婚头一个月再和你说。”他顿了顿,从成摞的奏章最下头抽出一份文书,“青荇作为媵妾嫁到大夏,这是婚书。”
桃夭脑子“嗡”地一响,但觉全身的血都倒涌上来,耳鸣了好一阵,后面楚离说了什么她全然听不到了。
婚书上猩红的西卫玉玺大印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疼的,落款日期是四月二十八,她出嫁后的第五天!
这绝非临时起意,难道说父皇和楚离早就定好了?父皇为什么会这样做,他明明知道自己深深爱着楚离。
眼前似乎升起一团雾气,模糊了视线,桃夭用力擦了擦眼睛,狠狠将眼泪揉进眼睛里,“不可能,父皇怎会……”
她不明白,楚离却明白卫帝的意图。
从一开始,这桩亲事的目的就不单纯。
大夏需要联合西卫对抗南濮,西卫希望大夏开放边贸,以便获取大量茶粮盐铁。原本就是带有政治性目的的联姻,各取所需,相互提防,双方彼此心照不宣,甚至各自谋划着灭掉南濮后的行动。
奈何桃夭半路杀了出来。
卫帝年迈,唯一的儿子却只有七岁,还是继后所出,与桃夭亲情平平。卫帝定然是担忧女儿嫁过去后,眼里只有夫君儿子,罔顾西卫的利益。
所以才安排庶公主一同嫁过来,卫帝大概怕桃夭得知后吵闹,索性瞒着她定下了婚书。
至于他自己,反正是一场利益交换,一个也好两个也罢,只要于大夏有益处,他没有理由不答应。
楚离轻轻叹息一声,犹豫了下,伸出手笨拙地拍着桃夭的背,却是没有说话。
“你……喜欢她吗?”桃夭颤着声问。
楚离有些不耐烦:“不要胡思乱想。”
桃夭以为他的意思是不喜欢青荇,心中稍安,满怀期待地说:“把她送走好不好?”
楚离摇摇头,眼眸微冷。
“你喜欢我吗?”桃夭不依不饶地追问,“喜欢的吧?你迎娶我的时候说会好好待我的。”
对上那双纯粹又热烈的眼睛,楚离忽然烦躁起来,稍停片刻,他才模棱两可说道:“你是皇后,是朕唯一的妻,无论谁都无法撼动你的地位。”
桃夭又是失望,又是恼火,忍不住叫道:“不行,谁来也不行!就算有婚书又怎么样,我既然是后宫之主,就能打发她走!”
楚离耐心用完,面色一沉刚要发作,闻总管的声音及时在帘栊外响起:“皇上,青荇公主求见。”
“宣。”
帘栊微晃,便听到细细的环佩叮当的声音,青荇款步缓缓走近,轻盈得好像春风中的柳絮。
她的婢女玉竹紧紧跟在身侧,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红木食盒。
商枝也进来了,一脸警惕地盯着青荇,以至于忘记向帝后行礼,待青荇问安时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请安,还是晚了一步,反倒衬得青荇端庄有礼。
桃夭已重新坐得直直的,脸上不见半分方才的悲恸,嘴角不屑地微微上翘,目光如刀锋般的锐利。
她不愿在青荇面前露出一点点的痛苦怯弱。
青荇不胜声色一扫,就看到书案上那纸婚书,便知道此刻姐姐绝对不像表面上这么镇定。
不过是硬装着坚强而已。
那她就戳破这层伪装好了,青荇低头掩去唇边一抹嘲笑,再抬头,目光哀婉,“青荇不愿让姐姐难过,不愿让皇上为难,特来……”
“请辞?”桃夭目中光亮陡地一闪,鄙夷道,“少玩以退为进的把戏,真想走,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西卫。”
“姐姐也不用激我,大敌当前,我怎会独善其身?青荇虽不才,却也有几分驱妖的能力……难不成,姐姐的秘术也大成了?”青荇的神色隐隐含着挑衅。
桃夭会秘术,却从未在人前演示过,连卫帝也以为女儿的水平不怎么样,只有她两个心腹知道罢了。
她很想狠狠地怼回去,但猛地想起寂然的话,不由得害怕楚离会远着自己,一时气闷,只咬着嘴唇不作声。
楚离看着书案上一大摞未批阅的奏折,越发不耐烦,冷声道:“有事说事,少扯废话。”
青荇转身从食盒中端出一碗汤药,泪光点点,“青荇只想让姐姐知道,我对姐姐没有威胁,这是绝子汤……”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她仰头一饮而尽,立时捂着小腹软绵绵倒下去,五官都有些扭曲,“姐姐,这下你总该安心了,别再和皇上置气……”
桃夭看到楚离一跃而起,抱起青荇大踏步离去,看到闻总管慌里慌张宣太医,看到所有的内宦宫婢都围着青荇团团转。
想必明日后宫就会传遍她心狠手辣,逼得庶妹不得不喝下绝子汤保命,令她无从辩解,一如从前。
夜风挟着微雨袭来,冷得她浑身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