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离开了这座岛屿的第二天,李唯一就秘密地从中国飞了过来,这次行动相当突然,甚至连李明夜本人都是在李唯一起飞后8个小时才知道的消息。岛上的医疗团队与管家仆人团队对李唯一的身份一无所知,倒是迈克罗夫特听闻此事之后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在某种意义上比李明夜都更为了解她的哥哥,他们这几年在国际上的政治交锋数不胜数,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位中国高官的造访有额外的意义。
这种意义甚至让从血雨腥风中厮杀出来的前特工先生感到了某种不安,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整顿了欧洛斯的手下势力,争取不留后患——他不敢赌李唯一爆发的危险性,更不想失去欧洛斯。
且不论迈克罗夫特在伦敦如何焦头烂额——夏洛克同样让他头疼,他的弟弟以沉默的姿态表达出了对欧洛斯的抗拒,他或许最终会原谅她,但不是现在——至少海岛上的一切都相当的风平浪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李唯一从飞机上下来的第一秒就不由眯起了眼。
阳光灿烂到了近乎刺眼的程度,但这一切在他眼中都比不上李明夜的样子更让他刺眼。
李明夜穿着病号服站在阴影里,身旁跟了几个护士。她乌黑的卷发与宽大的雪白病号服被飞机气流引发的狂风吹的猎猎飞扬,更让那消瘦伶仃的身体显出格外的脆弱。她面色苍白,眼下透出缺乏血气的青黑色,花瓣一样的嘴唇也像是枯萎了一般色泽淡薄。
李唯一是何等样人?就算李明夜再如何掩饰自己的憔悴,他都能一眼洞察。
“好极了,雪莉,你真是好极了。”李唯一大步走了过来,平日里冷静睿智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每天至少三个小时的小提琴练习和少于五个小时的睡眠?至少两公里的徒步行动?一场高强度化学实验?对我封锁消息?你这次的决定十分的不理智,在我的有生之年中从未见过你更加不理智的行为了!”
李唯一的身高几乎超过190厘米,他的躯体魁梧壮硕,显得十分地肥胖与不灵敏。但是他此刻眉宇间满是身居高位的威严与所向无敌的怒火,抿紧的嘴唇显出极度的不悦来。他一路走来的时候,几个护士和停机坪的工作人员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犹如直面一头咆哮的老虎或者是狮子。
而直面自己亲哥哥怒火的枯瘦女人却是神色有些古怪:“迈克……我没想过你能来。”
“哈!看起来遥远的大洋之间的距离充分离间了我们的感情,我需要知道我亲妹妹的重大消息居然要通过第三个人的渠道!整整一个多月之前的事情,直到20个小时之前才送上我的办公室——这真是相当可笑了,雪莉·李,你简直是在为其他国家效力!就算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也不可能像你这样,把我的大脑弄成一个闹哄哄的马蜂窝。”李唯一居高临下地冷笑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了某些令他极度不愉快的消息。
李明夜听出了自己兄长话中的一语双关,但她却无言以对,只能难堪地沉默了下去。她轻声道:“我会自己解决的,现在我已经基本痊愈了。”
“真可笑,迈克罗夫特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妹妹,让我的妹妹遭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你想过这世界上有比这个还要荒谬的事情吗,我亲爱的雪莉?”
“……”李明夜侧过头,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迈克,你现在简直就是个中国人了。我的意思是你一向不大管我的事。”
李唯一看着眼前以沉默的姿态苍白着一张脸的李明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慢慢柔和了下来。他那海豹一般宽厚的手掌握住了李明夜瘦骨嶙峋的手腕,将她拉进了自己宽广的怀抱里。
“我亲爱的夏洛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唯一的声音非常轻,哪怕是近在咫尺的人都很容易忽略过去。他话语中带着一股属于呼风唤雨大人物特有的沉着和狠劲,以及如同他在过去生活中作出任何一个有理有据的推理一般的笃定。“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李唯一的到来标志着这座岛屿彻底的忙碌了起来。仆人和医生们不知接收到了什么指示,面对李家的这两个聪明人的态度从恭敬直接上升到了诚惶诚恐,就连李唯一的警卫员、秘书和飞行团队都受到了极为良好的待遇。而李唯一本人则直接入住了夏洛克离开前所住的住所——也就是这座岛上最为豪华、视野最好的两间卧室之一。
其实李唯一本人对于这样的恭敬招待相当不在意,他的爱好就是找一个柔软舒适的沙发,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思考某些普通人决计不会理解的问题。他此刻就坐在沙发上望着玻璃窗外的碧海蓝天出神地思考,而李明夜则出于某种心虚的心态,给自己的哥哥泡了一壶红茶。
李唯一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显得有些局促的李明夜,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屈起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扬声道:“都出去,所有人,我需要和我的妹妹叙叙旧。尤其是门口的那个先生,你的主人和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都不会介意你办事不利的愚蠢行为的,把你带进来的那三个监听器也一起取走。”
一阵沉默之后,仆人们垂头倒退出了这间宽阔的起居室,站在最后的那个脸色有些难堪,但也不敢耍花招。他从花瓶中、椅子腿内侧和桌底取下了三个黑漆漆的小玩意儿,随后就一起离开了。临走之时李唯一充满了威仪的低沉声音又冷不丁地响了起来:“替我向米勒局长问好,年轻的探员先生。顺便提一句,你的腰肌有习惯性损伤,你该考虑用津贴请一个按摩师了。”
那位只一个照面就瞬间掉了两层马甲的FBI精锐探员几乎就是一个踉跄,随后就立即快速离开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明夜瞅了瞅对面的兄长,明显感到了对方的心情仍旧非常不好。她耸了耸肩,掏出烟盒递了过去:“消消气,我的哥哥。你本不必为我感到任何担忧,而你这一次的到来也让我十分意外——是什么能让我的好哥哥,永远地遵循着某种轨迹来进行每一日日常活动的人,打破了这种顽固的规则呢?”
李唯一划亮了火柴点起了一根雪茄,但他那犀利而深邃的目光穿过了升腾而起的烟雾,落在了李明夜仍旧苍白憔悴的脸上。李唯一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地具有压迫力,甚至几乎是带有重量和温度的,在国际上有这么一个说法:“迈克·李的眼睛连着中国的武器库”,当然这只是在他手中吃了亏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实在不少)各国高官的调侃,可见其中包含的怨念不可小觑。
“所有我知道的事情都足够让我离开我的办公室了,不论是欧洛斯·福尔摩斯,还是你被迫注射四号海(防和谐)洛(防和谐)因,而最让我不可忍受的是,这一切居然都发生在一个多月之前——为此我险些把国安的副部长撤职。”李唯一冷笑一声,“英国的冰人暴露出了他的两个安全隐患,而我也暴露了我的,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会为此支付代价。”
“雪莉,你不只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你还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明明。我在中国待了接近三十年,中国人的家庭思维已经让我接受并且遵循了足足三十年!天知道当我发现了麦克维提与他手中的‘证据’之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摁动我办公室里的某个致命的按钮,让那座该死的监狱化为灰烬——你知道的,那个女人本就不该存在。当我觉察到我的这个想法之后,我就知道我不得不暂时离开我的办公室了。”
对于李唯一来说,李明夜具有双重的重要含义,她的重要性超越这世界上的任何人,甚至任何一个国家——包括他生活了接近三十年的中国。
这本不是他的世界,他历经风雨地死在了自家的床上之后,又怀着一段饱经沧桑的记忆出生,随后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之中他是书本中的人物,甚至只出场了三次。如此巨大的落差之下,即使迈克罗夫特·来自维多利亚时代·福尔摩斯先生近乎无所不能,也很难把控住自己的心态。他看着这个新世界,如同隔雾看花,每分每秒都在思考着自己存在的意义和原因。
直到他六岁那年,李夫人再次怀孕了——他简直难以形容那一刻的狂喜,他以为自己的弟弟也来了,毕竟前世的夏洛克就比他小七岁。他的存在太过虚无,他需要一个巨大的锚,才能将自己真正停泊在这里。
而在十个月的期待与不安中,李明夜的出生打破了他的幻想。这是个新生的、纯白的灵魂,没有经历过任何比吃的饭菜不合口味更加可怕的事情。在巨大的失望之后,李唯一调整了自己的心理状态,态度微妙地接受了这个妹妹。而李氏夫妇很忙,李唯一就一直照顾着她,直到她长成了美貌窈窕的娇慵少女,十几年的时光灌溉,让这个普通的灵魂在他的心里真正变得不同。
他用尽自己的智慧去娇惯这个少女,带着年长者对幼崽的特有宠溺,欣慰地看着她长大,看着她成熟,并期待她日后平静幸福的生活。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世界再度给了他一个惊喜——十几年前的野望成了真,夏洛克降临在了李明夜的身上。他的存在告诉了李唯一——那都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是跨越了几个世纪重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他们曾经在遥远古老的年代在英国渡过了几十年的风雨,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人,而不是某个人幻想出来的一道浅薄的身影。
李唯一找到了他的锚。
李明夜看着自己的哥哥。属于心理学大师的那一部分思维飞速地运转着,推理出了自己哥哥的言下之意。她有些惊讶地仔细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哥哥,但长久以来对表达感情方面的经验缺乏最终却让她没有说出一句话。她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麦克维提在你的手掌心里吗?”
“很遗憾,并不是这样。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先生带着他的仆从拜访了我,并留下了一个活的‘证据’之后,就接受了我给与的帮助消失在了中国。我的人失去了他的踪迹,这一次的失败显然让他更加狡猾了——要知道,一个西方人在中国这样的国家天然地引人注目,而经受过特别训练的情报人员居然会跟丢……哼,我不得不承认,他又回到了他的犯罪的海洋之中,但他绝不敢在中国兴风作浪。”
“体(防和谐)制问题?”
“是的,体(防和谐)制问题!这真是个好问题,有我在的地方,他的手伸不进来,而没有权力的庇佑,我们的教授也只是个脆弱的凡人。”李唯一屈指敲着沙发扶手,他的姿态是那么地笃定而胸有成竹,犹如一个俯视蚁巢的人,居高临下的历历在目。“英国的罪犯就让这个世界的福尔摩斯们去应付吧。”
“我没有办法离开,我的哥哥。一想到有麦克维提或者莫里亚蒂这样的人依然在外头兴风作浪,我就没有办法安然地坐在这个柔软舒适的沙发上。这也是我对这个世界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一个承诺,我很少毁诺,这是一件很不名誉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小福尔摩斯……呵。”李唯一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嗤笑,他今天的情绪外露得厉害,简直不像是个在政坛沉浮的人物,但是这也是他难得的放松了。对于李唯一来说,能够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是一件相当难得的事情。比如现在,他丝毫不加掩饰地对夏洛克的名字表露出了某种不悦的态度。“他还有得磨呢!年轻人,锋芒毕露,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但他还算有责任心,知道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这是迁怒,明显的迁怒,但李明夜却根本没有为夏洛克辩解的意思,毕竟她自己也被那么一个女人险些玩弄于鼓掌之中,这种可耻的失败她从未经历过,尤其是后果极其严重。她撇了撇嘴,道:“我注意到了你带来的行李,根据大小和数量推断,你只能待三天?”
“不是‘我只能待三天’,我亲爱的雪莉。”李唯一慢吞吞地说道。他的神色中含有某种冷凝的意味,“准确的说,是我只等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三天。如果他不愿意对我做出私人的妥协的话——我想,这件事就会变成国家大事,在第四天呈上福尔摩斯先生的办公桌了。”
次日上午,李明夜的戒断反应再一次发作,而不巧的是她当时正在同李唯一共进早餐。现在的戒断反应实际上已经在控制范围之内了,但是略微的颤抖、额头浮现出的冷汗与陡然的心烦意乱仍旧出现在了她的身上。如果是在平时,恐怕没有人能看出这种十分微妙的差别,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对面坐着李唯一。
李唯一的观察力何等的敏锐?他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并且按铃召唤了仆人与护士,当护士战战兢兢地检查了李明夜的血压与体温之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这位浑身上下充斥着骇人气场的高官——这只是正常的反应,而且情况实际上已经好转了,戒断反应造成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换句话来说,就是李明夜的身体差不多已经康复了,顶多再休养一个星期左右就能重新返回社会。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进展简直相当喜人,尤其是在这段时间李明夜不间断地对自己进行心理疏导的情况下,除了对注射器的不适以外,她的心理状况也得到了极大地改善。
但是李唯一仍旧沉着脸,他的目光落在李明夜那瘦脱了形的脸上,淡淡地说了一句:“作为一个兄长,我只能说我的妹妹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这么憔悴的时候,我相信她的内心还是积压着一些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而出于尊重,我不会询问她。但这会影响她的健康。这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希望你们能够尽快解决。”
而可怜的护士颤颤巍巍地为自家医疗团队辩解:“李小姐本人的心理学造诣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心理医生罗伯特先生了……而且李小姐并不信任他,也不愿意同他说话。”
“史密斯·罗伯特?享誉国际的加拿大心理学医生?恕我冒昧,我不得不怀疑这位医生的专业水准,我的妹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牛津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她甚至还没毕业……”
“咳……迈克。”李明夜不得不打断自己的哥哥毫无道理的迁怒。她扫了一眼可怜兮兮的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能因为这个医疗团队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的私人医疗团队而迁怒于他们,他们已经尽力了,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且一位绅士也不该这样为难一个女士。”
李唯一摇了摇头,对于自己妹妹的拆台,他最终还是抱以宽容的态度。于是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这个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护士先行离开,只是淡漠地吩咐了一句:“替我向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致以问候,并告诉他一声,明天这座岛上会刮大风的。”
任何人都不敢看轻迈克·李的委婉警告,曾经试图轻视这个年轻的中国男人的所有人都已经付出过代价了。而这种代价显然并不是他们所愿意承受的——这些年中国在国际问题上近乎称得上无往不利,如今唯有美国与欧盟可以与之对峙。
所以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不得不在当天晚上10点钟登上了这座名义上隶属于他名下的小岛。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李唯一显然并不打算让迈克罗夫特有更多的准备时间,但把柄受制于人的迈克罗夫特不得不接受他的委婉的威胁。将心比心而论,他本人是完全理解迈克·李反复无常的威胁和怒火,但是就立场而言,他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他们两人的交锋在还未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了,而来自英国的MI6掌权人输了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