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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等到谢西然上了班,傅语诺才从被窝里钻出来,她穿戴好衣服,背着方方正正的牛皮书包从楼梯走下来,陈姨惊讶于她这副要出门的样子,跟到玄关边看着她拉开鞋柜探头探脑地翻找。
“小姐,你要去公司?”
“我的运动鞋哪去了?”傅语诺没否认。
“应该就在这里头……你找运动鞋干什么?先生给你准备了小皮鞋。”
“我今天要和同学出去,穿运动鞋方便。”
“不急,先生办公室里备着你的鞋呢,你可以到那儿再换。”
傅语诺像没听见她的劝说,依然固执地在近一堵墙那么高的鞋柜里头翻找,终于叫她在高处找着了,她搬了把凳子踩上去,陈姨在旁边看护得紧,双臂虚拢着防她摔下来,这要是摔下来她可承担不起。
傅语诺换上运动鞋,动作生疏地系上鞋带,跟陈姨说了声再见就推门出去。
她在路上给施云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最近不用来了,她不上钢琴课,然后混进农民工的队伍里缓慢地挪进灰扑扑的建筑里。
汽车客运站老旧喧嚣,地上落着踩瘪的烟头,候车室座椅不够,角落里编织袋拥挤在一起,承受着远行客的疲惫。
傅语诺买了最近一班到泉城的汽车车票,抱着一个小箱子贴着墙等待,忽然想起谢西然不让她在外面这么靠着不干净的建筑,于是直起身干站着。
不远处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嚎哭,男孩尖利的嗓音扎得人耳膜疼,他妈妈嗓门比他还大,抢走他手上的零食怒吼:“哭什么哭!不准再哭!再哭我就把你丢这了!你看看周围,都是骗小孩的,外头还有警察叔叔,你再瞎吵我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不要呜呜呜呜!妈妈不要……”
“那你就给我站好,不准再瞎跑!还哭?我数三下啊!”
傅语诺盯着那对母子看,男孩的小脸哭得红彤彤的,被女人粗糙的手重重蹭过,留下更深的印子,他想抓妈妈的手,被女人不耐烦地拍开。
小时候她刚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也是这般没耐心地对待她,吃饭慢了能被训斥,吃饭快了也能被训斥,常常搞得她不知所措地捧着碗,想哭不敢哭,要是被外婆看到她悄悄砸落的眼泪,又是少不了一顿不知好歹的数落。
外婆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讨巧卖乖地奉茶送水,可当时她还小,走路都不利落,一个不小心摔碎了茶杯,又被拎着脖子好一顿教训。
外婆训斥她是没什么词的,训斥起她那个心比天高的母亲却是灵感如泉涌,骂她为了上大学丢下家人,骂她一个女儿家心气高得不像话。最后再拿冰冷的眼刀扎傅语诺,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你那个妈啊,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年幼的傅语诺尚不知道死亡的真正意思,对外婆阴毒的咒骂深信不疑,真以为自己是被妈妈抛弃了。
因此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惊惧里,唯恐自己一个不听话就被外婆扔进山里喂了猛禽,或是丢给更坏的人家。
直到谢西然将她从那个龌龊的家庭里带出来,他给了她崭新的生活。
她是受了谢西然的大恩惠的,所以无论谢西然要什么,她的第一反应都是给。
江坤早就迫不及待地等在汽车站,大老远看见他那个金贵的小侄女从出口出来,搓着手迎了上去。
“阿诺,又长高了哈!”他讨好地笑着。
傅语诺被客车颠了一路,胃不舒服,没给他好脸色,恹恹地避开对方的手,江坤也不尴尬,讪讪地笑两声喊傅语诺上车。
她不知道他哪来的钱买的新车,瞥了瞥那辆不起眼的大众,钻了进去。
江坤没好意思太快提钱的事,惺惺作态地关心起她的学习、谢西然的工作,可惜抛出去的问题一律没人接,傅语诺对他回应有限。
车停在家门口时,外婆正在隔壁邻居家门口,她怀里抱着扭来扭去吵闹的小孙子——江坤的儿子,和街坊聊天,看见傅语诺回来也没有什么表示,仿佛昨天电话里那个低声下气有求于她的人不是她似的。
傅语诺没想久留,进了屋开门见山地放下小箱子,叫江坤拿走里面的钱,江坤也不跟她矜持,喜不自胜地开锁,厚厚一堆崭新的百元大钞。
可他眼珠子稍微一转就知道不对劲:“阿诺,这个数……不够啊……”
“我只有这么多现金。”
“这……这可不行,我们昨天在电话里说好的。”
傅语诺咬着嘴唇,眉心微蹙,有点不知所措,有谢西然的保护,她其实不太会应付这种事。
“阿诺,你也知道我这是做生意呢,我可以跟你讲人情,可人家不会跟我讲人情啊,我本来下午就应该把钱款给人送过去,结果你来这么一招出尔反尔的,我怎么跟人家交代啊?”
江坤典型的窝里横,在外一个屁没有,对内却有的是方法,“你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只好找你谢叔叔要这笔钱了,人养了你这么多年,早跟我们亲如一家了,他不会见死不救的,你说对吧?”
说话间就要掏手机,又被傅语诺拦住了。
可她又垂着眼不说话,江坤叹一口气:“阿诺,我也不是想为难你,你说你犟什么呢,你谢叔叔那么有钱,我要的这点连人家牙缝都不够塞的。再说了,这国家都说了先富带动后富,他可不就是先富起来的那批么?带带我们这些穷人那也不合情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