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这封信之前,我做了十足的准备,印象里,海燕秋就像是一直小麻雀,每日每日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时候,我陪她荡秋千,她就在秋千上一直说一直说,可偏偏她荡得很高,飞出去的时候说的话,我全然听不到,只有她落到我跟前,我才勉强能听到一句“你觉得呢?”
我觉得呢?我什么也不能觉得啊。
记得有一次,她说了一通话,可我只听了一半,等她落下时,她突然用脚尖点地停住了秋千,她瞪着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啊,就像是长白山夏季里的天池,水盈盈的,像是镜子一样。
她歪头问我:“你觉得是不是?”
我不想扫她的兴,想来她日常和我说的都是小女儿家的东西,譬如谁过生日时收到了一条特别好看的帕子,谁家又往江南去,回来带了多好多好的缎子,我只能硬生生点头:“是啊。”
我这句话才一说完,她就生气了:“你果然觉得她比我好看。”
“谁?”我愣了,“她”是谁?刚才燕秋有提过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吗?
“我闺蜜啊,姓易的那个,江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她?”
姓易的那个?我没什么印象了,见过吗?
我皱眉,努力去思索,她看着我这副样子又着急跺脚了:“你在想什么呀。”
我囫囵回了句:“在想那个易姑娘。”姓易的姓易的,啊,我记起来了,过年来拜年的时候偶遇过,我还和人家易老板聊了一会儿,不过聊的都是生意,当时他身边站着人?好像是,是个女娃娃还是男娃娃来着?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排行第几来着?我得努力想,免得燕秋又说我敷衍她。
“你果然喜欢易七娘。”海燕秋鼻子眼睛都通红一片了。
“啊,排行第七!”我抚掌自赞,“想起来了。”
我再去看海燕秋的时候,她眼泪水都快出来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了?”
海燕秋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她只扭着身子,捂着脸跑掉了。
后来好几次,我去海家她都不出来迎我了,偶尔还听说,海燕秋最近放话了,说是年底之前要把自己嫁出去,我听着挺不是滋味的,过了好久,在诸多已婚长辈和兄弟的开导下,我才知道,她是吃醋了。
为了哄她,我也是下了血本,听说她最近喜欢吃湖广的糍粑,大夏天的,我特意遣了人亲自去衡阳买糍粑,看着人家手工一点一点地打出来,晒干了,一路上用山泉水泡着,两天一换地给她运到了山东来,我亲自押着那两个大木桶上了海家的门,又点名道姓地说是送给她的,再加上海燕寻的助攻,反复解释,她才对我露了个笑脸。
之后,就又恢复了那叽叽喳喳的样子。
我捏着这薄薄的一封信,一步一个回忆地走回了书房,信纸很薄,感觉她并没有多少话要对我讲,她该是很恨我的,她说过,她爷爷是换骨活人,爹爹是换骨活人,她不想再当了,太痛苦了。
我问她为什么,旁人可都是觉得这极好,不老不死,始皇帝都没这待遇。
她说,就是因为不老不死,所以太痛苦了,除非,把身边的所有人都变成这样的怪物,比如她玩得好的易七姑娘,如果她自己成了换骨活人,那就是永远那么年轻,她要眼睁睁地看着易七姑娘变老死去,而且还不是一次,因为她会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一次又一次,这得多惨啊。
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这丫头和旁人不同,虽然她身上没有神兽骨,可她却能体会我们的艰辛和不容易,譬如我,我多少次想随我娘死了算了,可一旦我想到我受过的苦楚,我就忍住了,我不能让我的苦白受了。
我颤巍巍地撕开信封,抖露出里面轻飘飘的一张纸,才看了一眼,就看完了,才看了一眼,我就哭了。
上面只写了六个字:“我自愿,勿难过。”
在六个字,比她写六页纸来骂我还让我内疚自责,她若是骂骂我也就好了,可她永远……永远永远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我却辜负了她。
我揪着心口,我又一次受到了刺激,我感觉内心了潜藏的另一个人要出来了。
“不要伤害她。”我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那另一个人说的,“求你,这是我的底线,她是我最后的底线,求你。”
我只觉得心口愈发地痛了,像是被撕成了碎片,我两眼一黑,瞬间,又晕了过去。
***
这段时间我醒得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我的身体都是被那个可怕冷酷的人占据了,鲜少的时候,我们俩似乎可以对话,他说他是为了保护我,他还问我,是不是对秦岭的事情记得越来越模糊了,是不是过去的记忆越来越提不起来了,那是因为他替我记得了所有的事情,他在保护,过去是这样,现在是,以后也是。
可我总是很担心海燕秋,他做事这么毒辣,甚至趁着我不备的时候,下令送了海燕秋去换骨,难保他不会做出其他的事情来。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他对海燕秋一直没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来,可海燕秋对我的态度,却是越来越冷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