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顾祁溪摘的朵梅,在暖阁里睡了两夜瓣已微皱。秦扇起来时简单洗漱下,尚顶着头蓬松凌乱的发就趿鞋来了窗边儿,跪在榻上摸她的梅。
这两日雪仍是未下起来,只一阵一阵的,叫人空欢喜了两回。
知冬这一早不知去哪儿顽了,这时候才回院里,“吱呀——”一声撞开偏房门,她停下手上动作,脖子伸长抵拢窗看她透过油纸看她,房门正不顾风雪地大敞着。
嗯?风雪?
一扇纸窗下,少女看得又细致些,额头在窗上压出印来才笑吟吟挪开,提好了鞋,披上件半旧的绒褂子就出到院里。
原是昨夜夜深不知雪重,此时地上已然积起了寸厚的雪,踩着还咯吱的响。雪消门外千绿,却留梅花独红,园中植的几株磬口梅也已绽了,花开如半含,气浓瓣圆,引得人走不动来。
不自觉地探手出去,手背却微一凉,六角玉絮,教血肉身暖成滴水,她愣呆呆扯了大褂儿擦掉,风又不住送来鹅毛大雪。忙捉着袖襟伸出胳膊接雪去,唇畔不自主勾起,垂首去踩脚下的。
知冬在屋里忙活着,没见这么岔,问梅进来时候却见着了这场景,收了伞立在廊下蕉林旁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玩得够了,手也冰了脚也凉了才缩缩脖子往屋里钻,哪料见着个绿装丫头,眼睁得圆圆儿的看着她。想起自己尚未梳妆打理,忙捂住耳上长发冲她道,颇像掩耳盗铃之人,招呼来人道:“外边儿冷,你进屋来罢。”
说着自己也款步进屋,坐在妆镜前梳起头来。
“姑娘要我帮你梳么?”问梅见她常扯到发梢,都替她疼。
“不必麻烦你的。”
“姑娘喜欢蒙头睡罢?”
“嗯……一到冬日便喜欢。”
问梅笑声没在问她,说起来意:“今儿庄里的厨子把玫瑰酱腌制好了,夫人是要我邀你去院里一道用些玫瑰酱糕点的。”
“方才可是我耽搁了?”
“不耽搁的,夫人也才将将起来。”
“小姐,你快瞧它。”知冬的声音从外边儿来,下一瞬才推开了门。
进来的的时候,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白兔,红彤彤的眼睛望着屋里两人。
“这兔子……”问梅嘀咕声。
“这是我今早在雪地里见着的,看它冻得可怜便抱回来了。”
莫非是昨个儿夜里迷了路找不着窝,真是只蠢兔子,秦扇簪好了钗便与问梅点点头,是说能去的意思。
知冬抱着兔子,茫然见她出了园。抓抓耳朵,园里上下找草喂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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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蒋氏用小匙舀了些玫瑰酱,抹在糕点上,一面笑吟吟与秦扇道:“这回腌玫瑰酱的玫瑰还是秦大人托人从平阴送来庄上的呢,果真要比京中人种的玫瑰好许多。春日里从城南徘徊花园儿里挑的话,酿的玫瑰酒不哪般精致。”
“岁岁打搅夫人与庄主,却只有些花草能送的,合了夫人心意才是好的。”
“可别与我说这些,我们这庄子修缮时多凭秦大人费力了,”将小匙搁在盘边儿,清脆一声,“春二月你娘便生了罢?届时我得去看看她才是。”
秦扇点头应几句,这时问梅进来了,打量一眼秦扇,缓步去孟蒋氏耳边低语几句。
孟蒋氏撩了眼皮:“如何将话传到我这儿了?三郎和舫儿呢。”
“清风说庄主在验少庄主棋艺呢,说了不许人打搅的。”
孟蒋氏端起茶盏,淡淡笑:“这下如何好?我可不愿这个跋扈丫头来庄里。他父子俩若无暇,我自然也无暇的好。”
问梅暗暗咋舌,心想外头那位可不是什么任人拒的,这下庄主与夫人都不迎她,不晓得会生什么事端呢……不过除了退下去也没什么选的罢?
秦扇耳聪,虽不明前因,但两语三言间约莫听出来是有个“跋扈丫头”要进庄来,孟庄主与孟舫对弈着,眼前这位也笑吟吟的不放人进来……
不知她想着什么,只悄然拿起勺子舀玫瑰酱抹点心。
问梅出去没一会儿,应梅拿着掸子就进来了。
“像甚么话,如今掸子还拿到人前?”
应梅将掸子藏在背后:“我只是想与夫人、姑娘说声,雪停了些。”
“晓得了,你下去罢。”
“欸”地应声,抱着鸡毛掸子回了堂间,扫了瓶又扫桌的。
屋里孟蒋氏抱起手炉,见她往窗外看了几眼蠢蠢欲动的模样:“现下雪停了,知晓你要去存雪,便不留你陪我了,打生了舫儿后冬日里便怕冷,更不愿和陪你一块去了。”
被话折煞的小丫头忙垂首:“扇儿岂敢教夫人陪同?有庄上的梅花在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孟蒋氏笑声,谁说这丫头不会说话的。叫问梅送她回去。
知冬跑遍了葵园,才摘了几根看上去像杂草的草来喂兔子。秦扇回园里时先去了知冬屋里,见她她仍压着小兔子的脖颈喂着吃草,也不怕将兔子撑着。
“外边儿雪停了,你随我去梅林存雪罢。”快别喂它了。
知冬恋恋不舍地松开白兔,去偏房里找蓄雪的罐子,但留白兔儿和秦扇在屋里。白兔见知冬走,忙从几根草面前跑开,蹦跶去知冬床上。
秦扇:……
默默别过头去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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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没到月洞门,就听里边一高扬的女声:“你跑做甚么?我可是会吃人?”
“我没听见。”
“没听见?肃心叫了你可不下十嗓子,我权当你是聋的,此时竟还与我犟嘴?”
秦扇闻声步子放快些,过了曲桥便见着一抹胭脂红,立在竹坞下雪地里,显眼之至。
便是披着厚大氅子,身姿也妙曼得像傲雪开的梅,亦是这时候,那红装女子扬手一掌落在小丫头脸上。